第七十九章 《夜雨笔记》

到了第三日，从清晨开始，幽都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慕洗尘从长街而过。迎面而来，高头大马，南宫如月坐在马背上。

“慕公子！”

南宫如月形容萧索，叫了一声。

慕洗尘见到他意兴阑珊问道：“三皇子，这是往何处去？”

看情形南宫如月像是要远游。

“一起喝一杯，如何？”南宫如月没有回答，发出邀请。

慕洗尘忽然觉得，此时，二人心境相合，喝一杯，未尝不可，洛汐神所谓的机缘？那便随了这缘。

“喝一杯！”

二人在街边，随意找了一家酒馆，径直走了进去。

南宫如月率先开口了：“父王醉心于炼制不死丹，已经几日不上朝了。”

慕洗尘没想到他会说这些，淡淡说道：“帝王王总想受万世景仰，于长生而言，朝政又算的了什么。”

南宫如月道：“如今大哥把握朝政，任用奸佞，一心讨父亲开心，朝堂已经有乌烟瘴气之象。”

慕洗尘道：“所以，三皇子借酒消愁，又有何用呢？”

南宫如月叹气：“我跟父王进言，父王勃然大怒，罚我去守皇陵。”

慕洗尘笑道：“祸兮福所倚，三皇子正好躲开这个是非圈子。”

南宫如月见他眼中真挚，忽然觉得，幽都的雨中，他并非想找人倾诉，而是要找一个知己。

与慕洗尘的眼光对在一起，好像没什么可倾诉的，又好像什么都倾诉了，心胸忽然开阔起来。

二人不再说话，一杯酒，一杯酒的喝了起来。

外面的雨并没有停，淅淅沥沥，他们也有些微醺。

南宫如月忽然将酒杯扔在桌上，似乎今日的酒，已经喝尽了：“慕兄，今日便到此处，我们再会吧。”

慕洗尘也没有用多说什么，拱手言道：“南宫兄，再会！”

南宫如月走出酒馆，翻身上马，挥动马鞭时，人已经消失在薄薄的雨雾当中。

慕洗尘也走出来，不急不缓，踱步回到了住所。

“公子，下雨了，你怎么也不打伞呢？”曲香迎了上来。

慕洗尘一言不发，往书房走去，曲香也跟了上去。

闻到慕洗尘一身酒味，曲香赶忙倒了一杯热茶。

“公子有什么烦心事么？”

曲香问道，可看慕洗尘的眼睛，明亮而清澈，似乎也不像。

慕洗尘的一道神魂，飞入万象戒内，在森罗院的第一扇门内，随意翻着屋子里的书架。

瞬间一片狼藉，书本乱飞，仅仅凭着书本落地的瞬间，他撇了一眼书中的字。

“曲香，给我研墨吧！”

他铺开了一叠纸，对曲香说道。

曲香不知所以，只要公子吩咐了，她照做便是，站在跟前轻轻的开始研墨。

砚台呲呲的声音，跟雨声混在了一起，宁静，而宁静中，似乎又有些别的意思，他有些茫然。

慕洗尘提起笔，随意的写了几行字，问道：“曲香，你识字么？”

曲香羞赧，答道：“不识！”

慕洗尘笑道：“抽空，可以让小乌龟去教你。”

曲香鼻哼了一声：“他整日神神秘秘的，才没有耐心教我。”

慕洗尘道：“就说是我说的，不教会你，不准离开幽都。”

曲香眼睛一亮，追问道：“公子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慕洗尘说道。

他一边说着，手中的笔却不停，片刻功夫已经写满了一张，笔锋一划，纸张落在一边。

神魂在森罗院里，落下的书中，字迹稍纵即逝，慕洗尘便根据依稀的记忆，记在脑子里，刹那的念头，又开始根据自己瞬间的思考，篡改起来。

他并不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只是一瞬间迸发的想法。

是自己，又好像不是自己。

慕洗尘不停的否定他看到的，想到的，雨声沙沙不停。

随着落笔越来越快，曲香研墨似乎已经赶不上他了，手掌一顿操作，额头竟急出汗来。

她不曾想过，有人写字能这么快，快到笔尖成为一道虚影。

更令她惊奇的是，如此快的速度，写出来的字，却极为整齐，不见半点慌乱，起笔，落笔，极有规矩。

曲香看的入迷，手中不自觉慢了起来，她不识字，只是从慕洗尘手臂挥动的轨迹，看到不寻常的东西。

纸上渐渐有了蕴气，甚至有闪电隐入了墨将，金色一闪而逝。

有狂风、有落叶，好像世间万物，都一气呵成。

曲香看着纸，又看看雨，似乎有些明白，雨为什么会来。

“公子，怎么这么神奇？”曲香不自觉的问道。

慕洗尘不知道她说的神奇，指的是什么，也没有去问。

“你看到了本看不到的，所以觉得神奇，对么？”

曲香疯狂的点头：“我这样无知的人，为何会看到这么些东西？”

慕洗尘的笔停顿了一下：“或许，这个是机缘吧。”

机缘？他楞了一下，手上一挥，一张纸落在地上，曲香弯腰。

慕洗尘说道：“不用拣了。”

“公子，为什么不用捡？”曲香不明所以，好好的，为什么扔在地上。

“那都是我否定的东西，既然丢掉了，何必要捡起来呢。”慕洗尘笑着对她说道。

曲香没有再去捡，问道：“那桌子上的呢？怎么处理呢？”

慕洗尘道：“也是无用的。”

曲香不明白，都是无用的，有的在桌上，有的在地上。

慕洗尘自言自语：“管它在哪呢，无用便是无用，整齐也无用，凌乱也无用。总之是无用。”

曲香也跟着凌乱，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却感觉说的又十分有道理。

“既然是无用的，公子为什么要写呢？”曲香问道。

慕洗尘道：“无用的，写出来，心中剩下的，便是有用的。”

曲香听的似懂非懂，点点头，继续埋头研墨。

渐渐到了黄昏，渐渐天色黑了，渐渐的，夜深了，雨还在下。

曲香已经感到极困，目光呆滞，站在那里，眼睛却闭上了。

慕洗尘一笑，头轻轻的挥动，一张椅子无声的挪了过来。

在她的腿弯处轻轻一点，曲香坐在了椅子上。

很轻柔，她似乎没有感觉到，坐下来的瞬间，头颅不自觉的趴在桌子上，竟然睡了过去。

光线慢慢吞噬掉黑暗之后，天色也亮了起来。

曲香一个激灵，睁开眼睛，慕洗尘还在那写，地上落了一地的纸张。

曲香站起来，问道：“公子，你是写了一夜么？”

慕洗尘道：“如果说从时间上来说，确实是一夜。”

曲香听不懂这些玄虚的话，将散落在地上的纸张，全都捡了起来。

“无用的，捡它干嘛，随便抄起来，烧了便是。”慕洗尘说道。

曲香道：“既然花了一夜写的，烧了干嘛，我替公子收着。”

她整理好了，足足有三大本，曲香问道：“这已经可以整理成册了，公子，这些书，该叫什么名字呢？”

“名字？”慕洗尘哑然失笑：“我本没想著什么书，这些于我而言，都是无用。要什么名字。”

“公子，你还是起个名字吧，我很喜欢，收藏了可好？”曲香说道。

“那就叫《夜雨笔记》吧！”慕洗尘随口一说。

曲香拿了几张纸过去，铺在他前面，慕洗尘顺手写了几个字，《夜雨笔记》。

曲香问道：“公子，还要写到多会啊？该吃早饭了。”

慕洗尘顿住，好像是写尽了把笔往桌上一扔：“不写了！”

他扔下笔的瞬间，外面的雨，在那一刻也停了。

曲香道：“公子稍等片刻，我去准备早饭。”

慕洗尘说道：“不必了。”

曲香道：“公子写了一夜，早饭也不吃么？”

慕洗尘笑道：“今日浩然书院甄选内院弟子，我也该去了。”

说完走出门去，身形一晃，已经刺空而上，迅速在云间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