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回家

就像爷爷说的，他的病很快就好了。内心的空洞就像他的身体一样迅速充满起来，心里说不出的丰富和踏实。那一个夏天，他只在青岛呆了一周。

或许爹妈非常奇怪，儿子为什么不再像往常那样留恋，即便是离开也没有过分的悲伤。从始至终都是高兴的，笑容从早到晚挂在黑亮的脸上，却从里往外的开始疏远他们。

从记忆里抽回了思绪，面前的杨树依旧在风中摇曳着油亮的叶子。粗糙的树皮上那两个名字应该最终会褪去吧，留在过去，直到没有人会记起。

他不知道爷爷是否真的注意到他丢过一件T恤，但他真的没有发现身后出现过一个人。只是紧张，只是害怕。慌乱中看不清周遭的一切，眼中所见都只是一片片模糊的影子。绿色的影子在灰色的天空下如鬼魅一般摇晃，就像是今天这样。

回去吧，不知道她现在在哪，也许已经结婚了吧。

这天，好像真的要下雨了。

……

放下电话，妈妈转身回了厨房。头天一早爸爸就开车回了老家接爷爷和儿子回青岛，这一去又免不了一通应酬，和老家那些哥哥兄弟喝酒是躲不开的。她的心一直悬着，终究是上五十的人了，老陈也早已经不是三十多年前的小伙子了，身体差了许多。公公年岁大了，小风又不喜欢开车，真怕这一路上出点什么事情。好在这一路上还算痛快，再有两个多小时就能到家了。

再过两天小儿子就要回北×京了，这一走就又是半年。还有一年毕业，工作怎么办？好几年了，霞儿他们两口子一直觉得亏欠他，可是现在又能做些什么？就算他们再给他安排工作，按着小风的脾气，他也不会要了吧？要是让他自己找工作，他还会回来吗？

门突然开了，一个高高的人影闯了进来，只听到沙发上传来“噗通”一声。等她来到客厅，惊喜的发现小儿子正躺在沙发上，此刻已经闭着眼要睡着的样子。

“不是还得一个钟头才能到家吗？咋开这么快！”

“路好走，开得快。”

“你爹和你爷呢？”

“去超市了，一会回来。”

说实话，妈妈现在心里是很不高兴的。儿子回家了，却把爷爷和爹扔在外面，到了家鞋都不换就躺在沙发上睡觉，甚至都不叫一声妈。本想说几句，但转念一想等吃完饭休息好再说会好些。也许孩子只是累了，也许是和他爹吵架了。回头问清楚了，是打是骂都行，不至于冤枉了他。

既然已经到了，也就意味着要做饭了。可是当她转身的时候，却发现儿子竟然穿的整整齐齐的，红色的旅游鞋，黑色修身的牛仔裤，黑红条纹的微领POLO衫，全身上下没有一件她见过的衣服，应该是在老家买的吧。也难得他肯穿戴整齐，从小到大一年里只要不结冰的日子基本都光着膀子，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不过这一身衣服放到儿子身上，好像显得他瘦了些，也显得高了些。

“我儿子就是帅，我生的。”她心想。

可是他说话怎么支支吾吾的，回了一趟老家口音都不对了。感冒了？不应该呀。扭回头再看看儿子，胖乎乎的脸依旧是黑的发亮，不像是病了。可还是不放心，走到儿子跟前摸了摸脑门，没有发烧。摸一摸手心，却发觉孩子的手像是被电流击中一样抖了一下。

“小风，病了？”

“没，困了。”

“那就先睡会，一会吃饭。有牛肉。”

肯定是病了，说话带着杂音。嗨！儿子大了，有事不和娘说了。都是让他爹给管的，啥事都自己藏着不和我说。可是他从小到大又和我说过多少呢？才那么一点就让他爷带回老家了，上完初中才回青岛。怎么可能跟我亲呢？

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泪，打开了抽油烟机。烟机的噪音充斥了整个厨房，专门炖菜用的铸铁锅在火焰上很快就有了温度。葱姜蒜随着油烟飘起了香气，几根红辣椒也渐渐地变了颜色。她喜欢炖菜的时候加上一点豆瓣酱，这是孩子他姥姥教给她的，她也这样教给了自己的闺女。可是儿子不喜欢做饭，没办法教给他们。她很担心，将来小儿子娶了媳妇，是不是还能吃到这个味道的土豆炖牛肉，这是他最喜欢的。

“另一个应该也会爱吃吧……”

肉汤翻滚起来的时候放进去几块猪皮，大条大条的。猪皮煮好了又软又粘，比肉还好吃。每次看着陈风边吃边烫的嘴唇直哆嗦，她就乐的合不拢嘴。

有一点奇怪，孩子他爹是最烦逛超市的，想让他陪自己去买点东西比杀了他还费劲。可是今天为啥会这么久？一个钟头了还没回来。何况身边还有个老人，不会出啥事了吧？

转身去客厅拿手机，要给他爹打个电话，却几乎撞在儿子怀里。儿子确实瘦了，在老家这俩星期肯定没好好吃饭。要不然他怎么会从锅里㧟肉汤喝？上辈子肯定是馋死的。可是他为啥这么不开心？脸上一点笑模样都没有，喝了点肉汤咋还哭了？

门又响了，孩子他爹扶着爷爷走进了屋子。老人一身的疲惫，刚才就应该先回家，怎么就去什么超市了？可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她的脑袋嗡的一声……

一个身影从防盗门里挤了进来，两只满是肌肉的胳膊挂满了大包小包，是从老家带回来的土特产。白色的T恤衫被汗水泡透，一条黑色的阿迪达斯短裤上满是灰尘的痕迹。两条大粗腿上盖满了黑乎乎的汗毛，汗水沿着汗毛的缝隙流下来，把腿上的黑毛冲出了一道道沟壑。还有那两只胖胖的大脚丫子，还有那满是汗水的人字拖和闪着亮光的笑脸……

空气变成了看不见的寒冰，站在她身前和身后的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一样的黑里透红，一样的鼻直口阔，一样的圆脸薄唇，一样的剑眉倒立。一模一样，就连身上的味道似乎都是那么相似。

身后的脸从厨房走了出来，经过她的身边，带着一股火一样的温度。她不敢抬头看他，那火热中弥漫出来的冰冷把她的目光挡在了最渺小的角落里。

“你来了！”

当两个男孩面对面站在一起，爷爷再也控制不住浑浊的泪水，泪水在雪白的胡须间穿梭，任凭他如何擦拭都擦不干净。爸爸干涩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微微张开嘴唇，这是他这一辈子里第二次的手足无措。第一次，应该是两个儿子出生的那天晚上。妈妈不知什么时候靠墙蹲下了身子，一瞬间整颗心碎成了沙子。撩起围裙不停地擦干眼泪，却只能任凭眼泪浸透了整块围裙。颤抖着嘴唇勉强站起来，急匆匆的向前赶两步想要抱住这失而复得的儿子，却在将要碰触到那高大的身体的时候停了下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几乎听不到的笑声，冷的刺骨。

又有人影闪动，姐姐抱着小外甥呆立在门外，旁边站着同样吃惊的姐夫，两个大号的塑料袋从手里掉了下来，一下子把老婆和儿子揽到身后。

那是一个诡异的微笑，俏皮的带着杀气。姐姐用越过姐夫肩膀的目光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似乎是突然想起来的，又似乎是一直都记得。就是眼前这个人，在一个遥远的深夜来见过她，一张和小风一模一样的脸。

“等着我。”

没有一点点准备，强大的风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在陈风面前撞到一起又向着四面八方弹了出去。巨大的声响吓哭了姐姐怀里抱着的孩子，屋子里的摆设，但凡是稍微轻一点的，伴随着这个人的凭空消失也都飞了起来，转瞬间便是一片狼藉。

军人出身的姐夫一步跨进屋子，猛地冲向厨房，关闭了被大风吹灭的燃气灶，转回头看了看一脸镇定的陈风。

“小风，这是怎么回事？”姐夫的语气中带着怀疑，还有一丝愤怒。这些年来他没有和陈风直接对话过，就算有，也不过是简单的问候，从没 向今天这样严肃。他知道他还有一个未曾谋面的小舅子，和眼前的人是一队双胞胎，却万万没想到这第一次见面竟会是如此的诡异而凶险。

“我去找他。”

可是陈风却没有动，他刚刚要动用法力追上消失无踪的太阳神，姐姐右手手腕上的红绳连同闪亮的金珠便突然变成了金光闪闪的缆绳，直朝着陈风飞了过来。抬手去挡，它去缠他的手，抬腿躲开，它追着他飞。转眼间傻小子就像个大粽子一样倒在了地上，越挣扎那绳子就勒得越紧。

闭上眼睛，熄灭全身的法力。金光闪闪的缆绳变成了挂着金珠的红绳，飞回了姐姐抱着孩子的右手。

“是谁给你的？”陈风惊恐的看着姐姐，又看了看屋子里每一个人。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不知道这个家里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我不知道，我一直戴着。”姐姐放下大哭的孩子，用力撕扯那红绳，却发现它怎么也解不开。姐姐急哭了，姐夫找来剪刀，却也是无济于事。

“别试了，你们弄不开它。”陈风说，“没人弄得开。它不会伤你们，只是冲我来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姐夫紧张的盯着陈风的眼睛，又看了看已经不再哭的儿子。

“咱们陈家出过神仙……”爷爷颤抖的声音在屋里回响。

“别再说你们陈家出过什么神仙，把儿子还给我！！！”妈妈疯了一样的打断了爷爷的话，扑上来抓住爸爸的衣服死命的捶了又捶，打了又打。直到最后依在他肩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久久没有松开，直到嘴里充满了血腥气也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