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君颜

发了一会儿楞，只觉得迷迷瞪瞪的，呆了一会儿，远远见有人从养心门出来，她忙捡起那伞，一溜烟往回就跑。路上碰见小宫女四处找她，两人折回去换了衣裳，重新出来往御药房去了。

取药极顺，听说是慈宁宫太后要用，太医立时放下手里正杵的药，铁杵当啷一声落进药臼里，转身拿了戥子，爬上梯子，在最上面一层秤了药，重又下来，再秤了几样，分别倒在纸上，包好递给她，“姑娘头回来，知道这里头规矩吗？”一面不等她回答，又道，“我没有给姑娘合在一起，药拿回去交给管事姑姑再过下秤，里面有味红花，是禁药，尤其要谨慎。”

素格感激的点点头，“知道了，大人，回去我就按方子上的分量给姑姑过秤，坏不了规矩。”

太医也和气道，“刚落了雨，路滑，姑娘仔细拿好，若受了湿只管回来换，不要怕麻烦。”

素格心想这大约是见她们是慈宁宫的，若是其他小主也不知道会不会这么小心。福了福，依旧撑了伞，抱着药包仔细的回去。

玉荣瞧她肩头又湿了一片，只这大大小小的药包个个都是干的，一面依着她的话，重新取了秤戥子来过了一遍，“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倒懂得规矩。”

素格低声道，“是太医亲口嘱咐的，不然我哪里懂，也是想着要回来请教你的。”

玉荣呀了一声，“御药房的太医哪里肯教咱们宫女这些，你倒是有福气，连太医都愿意照拂你。”一面按份合了药，交给茶水上的去煎煮。

素格这才吐了口气，想着除了那一跤，倒也是处处顺利。慈宁宫的人个个倒都心实，相互间肯照应。一面又问，“皇后主子请了安走了吗？”

玉荣悄悄指指里面，“皇后主子走了，皇帝在里面陪太后说话呢。这会子屋里人都赶出来了，你也别进去，到廊下铜茶炊那儿，我给你留了早饭。吃了饭，后面橱柜里有董爷专门给咱们备的青茶和茉莉香末，顺带瞧瞧药煎的怎样。”

一大早到现在，一口水都没进，素格忙谢了，赶去西南角一个小门里，董贵祥笑眯眯让她，“姑娘来了？那炉子角上是荣儿给你留的饭，快去吃点。”素格忙福身，“谙达好。跑了一早上，还真是饿了。”

自己过去掀开倒扣着的青花瓷盘子，下面放了四个豆腐皮包子和一碗稀粥。倒一下子勾起了胃口，胡乱找了个条凳坐了，一口一口咬着吃包子。

董贵祥端了一个新茶盏来，“姑娘吃慢些，刚兜的风，小心一会子胃疼。这是荣儿她们爱喝的六安瓜片，我给你泡了些，也不知道姑娘喜欢不喜欢。这会儿还烫，一会儿吃完饭刚好喝点。”

素格知道太后饮食全交给他打理，董贵祥在太后这里是极受宠的，现在见他这样客气，不好意思站起来，“谙达别管我，您这儿忙，我还来打搅，怪不懂事的。”

董贵祥摆摆手，“宫里当差不容易，荣儿说你没经过这些事，开口让我照顾你，都是应当的。姑娘别跟我见外，进了慈宁宫，咱们都是奴才，能关照的自然都要关照，荣儿瞧着厉害，其实心软，在这上面吃不少亏。”

素格小心的问，“谙达，荣姑姑今年多大了？”

董贵祥叹口气，“过年已经二十一了，慈宁宫的人，一般不到二十就放出宫了，可太后喜欢她，发话让她再留一年，这一来二去的，也不知道留到啥时候。”

素格这才明白，怪不得玉荣私底下眉目间总有一股子怅惘。姑娘家过了二十五，要找个好婆家就不容易了。

端了茶喝，果然董贵祥的手艺好，喝起来茶香清郁，水温正好，入口热热的，喝到胃里人一下暖和起来。

正要说几句闲话，一个小宫女过来探身道，“荣姑姑请您过去，太后传姑娘呢。”

素格忙放下茶盏，匆匆行了礼就出来往暖阁去。

门上的宫女打起帘子，她轻轻跨过门槛，隐约觉得屋里还有别人，先敛衣请安，就听太后笑道，“皇帝在这里，这是我刚留下的姑娘，原是嘉勇公屋里的小姐，跟我投缘，便留了下来陪我。可宫里头有规矩，我的意思白占个名儿，放我身边几年，回头指一门好亲事，也不耽误了她。”

素格这会也不敢抬头，往炕桌另一边规规矩矩覆手，“奴才舒穆禄氏，恭请皇上圣安。”

离皇帝有两块青砖的地儿，皇帝的袍裾近在眼前，袍角上海水暗纹汹涌的卷起浪来。她等在底下，就见绣着金龙的麂皮靴头，皇帝不说话，不让她起身，她只得一直跪着。

这半晌，竟然让她出了一层薄汗。

皇帝是不待见她，还是不待见她阿玛？她阿玛到底做了什么，惹得太后动怒？太后的后头，自然是皇帝。

还好皇帝一会儿让她起来，淡淡的问道，“既然太后喜欢，就留下当差吧。”

素格松了口气，爬起身，谢了恩。这时敬茶的大娟子重新奉了茶来，素格跟了上去，换下凉了的旧茶盏，稳稳的托着茶递给太后，再换了一盏，把茶盏放到紫檀木炕几上皇帝的手边。

皇帝似乎有些走神儿，拧着眉，思量着，茶盏没放下去，已经被人伸手接了过去。素格有些诧异，不由眼睛悄悄抬起，结果大惊，皇帝一双睥睨天下的眼睛，正盯着她，眼里满是疑虑和冷意。

白净细致的一张脸上，长眉入鬓，两只眼睛极亮，其余的并不见出色。并不是倾国倾城之色，连青宁的艳丽都比不上。可是却已经跟老二拉拉扯扯。

皇帝垂下眼帘，啜了口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素格蹲了个安，道，“奴才小名素格。”

“素者，心醇气和、清澈纯洁，格，乃品格，风格，想来你阿玛取这个名字，是期望你品质高洁，温润美好。你可要听你阿玛的话，品德无暇才好。”

这个说法素格也听阿玛说起，本来期待再生个儿子，这名字也是男孩名，结果是个女孩，阿玛也没再换名字。可从皇帝嘴里说出来，却好像有另外一层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