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离别

谢星澜多想一直就这么病着，永远也不好，那样就能天天被沈银谣照顾了。

天不遂人愿，就在他病好又装了好几天的时候，东方剑传来消息，雪姬已经动身前往异族和亲。

一场战争即将开始，陛下也有了动向，他召见谢星澜、元仲等一干文臣武将，分析局势、趋利避害，同时暗中吩咐谢星澜做好准备，两人不谋而合，只是，谢星澜没有告知他和东方剑的计划。

为了元思姻。

此时的元思姻正在绣百花图，这是她第二次绣，尊贵的牡丹、艳丽的芍药、清冷的山茶，已经快绣好了。

自从那日又见到东方剑，她的心就再不能平静，唯有百花图能让她不去想前尘往事，可百花图也是两人结缘的旧物，只是新作的时候已经物是人非。

如今的身份让她不得不同过去告别，又想把图送给他，期待和他能再次遇见，哪怕只是远远的一眼。

如此矛盾之下，她备受煎熬，又不敢和别人说。

沈银谣被她拖着，只要从谢星澜那里下班，就得过来陪她，晚上还要挤一张床，什么也不聊，就是睡觉，这可把她闷坏了，好姐妹有心事，她却帮不上忙。

倒是小狼女落得个清闲，整日往外面跑，不知道忙什么，三只狼崽也交给元思姻和沈银谣，当时说好的她自己负责呢？

又当爹又当妈，沈银谣直喊累。

这一天，她拎着食盒要给谢星澜布置午膳，忽然屋里走出个黑汉，一身黑衣，外面披着盔甲，红色的披风，腰上佩剑，看起来威武霸气。

定睛一瞧，这不是孔宣吗？和之前那小白脸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数月不见，他好像去非洲晒了个太阳浴，从精致的小奶狗变成了粗犷小麦色皮肤的汉子，虽然长相没变，但气质大变，多了几分男子汉气概。

“不错啊孔宣，有大将风范了！”

“银姑娘……”

她一拍他肩膀，心想：要是小侄子能像他这样出息该多好。

早在选秀之前，孔宣就被谢星澜调离身边，去到各处打探消息，本来这是丞相的差事，但断腿之后，谢星澜不再相信他。

孔宣虽然年纪不大，但脑子灵光，也是从小跟着谢星澜的，信得过，这些事让他去办最为合适。也有让他出去历练的成分，现在看来，是有些成功的。

沈银谣从食盒里拿出一盘烤鸭递给他，此时她的心情就好像奶奶看着放假回家的孙子，孩子学习一定很辛苦，孩子都瘦了，快给孩子吃！

孔宣没有接，只是看着沈银谣憨笑，还记得初见的时候，她霸道的拿走他的烤鸭，如今，她把烤鸭递过来……

笑容逐渐静止，孔宣心里竟然有一丝隐隐的抽痛，仿佛什么东西被剥离。

烤鸭被塞到他怀里，那抹鹅黄色的身影与他擦肩而过，

“晒黑了倒还挺好看的，我先给谢星澜送吃的去啦。”

他拿起一片烤鸭塞进嘴里，好像还是那个味道，又好像不是。

她不知道，离开将军府的这些日子，他经历了多少次追杀、受了多少伤，为了国家，为了不辜负将军，把小命都豁出去了！

回来之前，他在想如何跟她诉苦，如何跟她展示自己变强，可是见到她之后，他忽然不想说了。

孔宣有些落寞，坐在台阶边上吃烤鸭，耳边传来脚步声，一抬头，竟是元蓉蓉。

“夫人。”

元蓉蓉心里咯噔一声，之前自己发脾气被孔宣看见，着实是她不小的污点，别的可以没有，元家小姐的骄傲不能没！想想就生气，又怕他跟将军乱说，只好做出一副关心的姿态，尽量拉拢，

“孔副将回来了，许久不见，你倒是越发英武了。”

孔宣诧异地看着元蓉蓉，印象里那个飞扬跋扈的元家二小姐，她也会夸人？

他有些不好意思。

“夫人谬赞。”

“哎，这么生份做什么，待会我吩咐厨房多做点好吃的，犒劳犒劳你！”

“多谢夫人！”

孔宣心里暖暖的，感觉刚才的失落感淡了很多。

元蓉蓉得意地笑着，要得到谢星澜，先收买他最信任的人！

沈银谣和元蓉蓉前后脚来到谢星澜的房间，元蓉蓉一进屋就看见沈银谣给谢星澜盛饭，瞬间气不打一处来。

一把夺过沈银谣手里的碗放在桌上。

真是奇怪了，说什么闺蜜的男人不能碰，我们亲姐妹都能共嫁一夫，你怎么就不能？说什么不想做妾，难道让我这正室夫人让位给你个丫鬟？一个贱籍下人，能嫁给护国大将军，那是修了八辈子福，不知好歹！你那点见识，也只配做个下人！

“银谣，你下去吧，将军这有我呢。”

她拿起筷子下了逐客令，沈银谣看出她面色不悦，也知道她大概在生气什么，没办法，现代社会就没有一夫多妻的概念，何况一个独立女性，她是真的没办法与她三观一致；现在思姻的状况也没办法离开。

看一眼谢星澜，大将军也在看她，

“那我先回去了。”

正好补个觉，既然人家都赶人了，她也不想多留。

沈银谣走了，屋里只有谢星澜和元蓉蓉，这难得的独处空间，元蓉蓉赶紧大献殷勤，谢星澜有点不自在。

当初是自己耍了小手段，非要他们元家大出血，把最受宠的女儿嫁过来，可是等人真的嫁过来了，他又有些后悔。

元蓉蓉是骄横些，但内心善良纯真，是个好姑娘，如此耽误她，真是罪过。

上次选秀事宜结束后，谢星澜和元相难得的没再斗法，文臣也看到了武将的重要性，不再口诛笔伐，朝堂上气氛和谐多了。

他摸摸自己的右腿，这些年来一心报效家国，想着收回失地，却不曾想被自己人拉下马，一个不能骑马的将军，连未来的战事都不知该如何上场，还谈什么理想抱负。

元仲，你毁了我下半辈子，毁了陛下开疆拓土的宏图霸业，还有原本的太平。

谢星澜看看还在往他碗里夹菜的元蓉蓉。

“我吃饱了。”

下班了的沈银谣，又按时回到思姻床上，这回，元思姻神神秘秘从枕头底下翻出一个锦盒。

长条状，打开里面是一副画轴，再一看，竟是栩栩如生的百花图！

沈银谣身为一个现代人，也算见识过一些珍宝，但这么好看的手工艺品她可是头一回见到，明明是绣的，却像是印的，又比印的精致万分，明明摸着是平的，可那圆润厚实的花瓣、叶子上趴着的露珠，却真实无比。

“哇……这也太好看了！”

得到好姐妹夸赞，元思姻忍俊不禁，这次的百花图，比送给贵妃那幅更加出彩，不说技法上比之前熟练，就说用的丝线，那也是千挑万选，有的甚至不是本土货。

沈银谣摸摸那纹路，

“明天再给我看看，这黑灯瞎火的看不清。”

思姻真是太优秀了，琴棋书画就不说了，女红也是一绝！沈银谣自认为这辈子都做不来，不禁有些好奇，

“宝，这图准备挂哪里？”

“还没想好，等有机缘再挂吧。”

也许一辈子都没机会吧，就绣好了当个念想呢。

夜晚，沈银谣已经睡着，元思姻起来喝水，忽然窗外闪过一个人影，利箭划破窗户纸直直地插在桌子上。

思姻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剑尾处有张字条：

元小姐，花园长亭见，勿告知他人。

人一下子就清醒了，到底是谁？夜半相见，必不是什么好事，但若不去，就什么都不知道。

元思姻大着胆子，随便披了件外套，顺手拿了箩筐里的剪刀，一个人来到花园长亭。

亭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直到她走到石桌处，阴影里走出来一个穿夜行衣的男人，他撤下脸上的黑布，元思姻一怔，

“是你……”

东方剑笑笑。

“明日一早我就要回国了，有好多事要办。”

我就要回国部署，与谢星澜图谋大计，会很忙。

“嗯……自知唐突，但实在想见你一面。”

事成，你我便有缘分，事败，今晚将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思姻……我……”

东方剑往前凑了一步，就想抱抱元思姻，可她往后退了一步。

两人僵在原地，许久，元思姻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竟然对着东方剑骂道，

“登徒子！我乃是镇国大将军的爱妾，便与你是旧识，也不该对我图谋不轨，你区区小国世子，竟敢夜闯将军府，我还以为两年不见，你也该长进了，没想到还是那般幼稚，做的事如同儿戏！”

东方剑被他骂的愣住，但还是红着眼微笑想求一个抱抱，元思姻立刻又后退一步，

“世子请自重！”

说完这话，她裹紧外套，转身便走，风中传来她最后一句话，

“东方剑，我们缘分已尽，莫要再找我了。”

东方剑落寞地站在原地，他忽然有些怕，盯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

思姻，这次你不让我抱，说不定就再也抱不到了。

元思姻走在回去的路上，直到确认自己的背影不在他眼睛里，才停下来，泪水早已打湿衣襟。

如她这般睿智通透，怎么会不明白他是来告别的？她多想给他一个抱抱，可是她不能。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既然不可能了，就不要再给他希望，让他伤心离去，不再抱任何幻想，就是两人最好的结局。

元思姻坐在地上，杂草湿润，分不清是露珠还是泪珠。

“东方剑，你日后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