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等闲离别

明德书院。

叶青筠来到书院门口，告诉守门的童子自己是明远侯府的大姑娘，特地前来求见晏山长的，童子进去传了个话，没多久就出来告诉她可以进去了。

穿过了长长的走廊，叶青筠走到一个院子里，看到晏昀正坐在摇椅上晒太阳。

摇椅伴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地上的影子也在来回摇晃。

晏昀看了一眼走过来的姑娘，觉得有些眼熟，但是他已经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对方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他冲着叶青筠笑了笑，和蔼地开口问她：“姑娘，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说着，他让身边的小童去倒一壶热茶上来，伸手示意叶青筠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叶青筠没有想好合适的借口，她只是想要来见一见晏昀。面对晏昀的疑问，她张了张嘴，想要直接告诉对方自己的来意，最后说出的却是一件几乎被她忘掉的小事。

“我之前曾经在书院的藏书馆那边借了本书，还是您帮的我，但是后来出了些状况，那本书我没办法还回去了，所以来和您说一声。”

晏昀想了想，却完全记不起来还有这样一件事，略有些歉意地跟叶青筠说道：“抱歉啊，我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不过听你这么说，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你若是心里过不去，可以去藏书馆那边问问，要不要把银钱补上。”

叶青筠点了点头，她小声地开口：“您忘了很多的事情吗？”

晏昀乐呵呵地点头：“应该是吧，其实我自己也记不太清自己忘了那些东西了，都是我身边的人在说我现在老是丢三落四的，不过要我说，年纪到了这也是常事嘛，有些事情忘了就忘了呗，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觉得我说得对吗？年轻人。”

叶青筠沉默地点了点头。

晏昀接着说了下去：“不过也有些东西，总是忘不掉的，反而会记得越来越深刻。”

“譬如？”

听到这个问题，晏昀笑了一下，开口道：“很多东西，像父母孩子，一些没有完成的承诺，你想听哪一个？”

叶青筠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她把视线转向了地上的一只蚂蚁，然后开口问晏昀：“那喜欢的人呢，他们说你喜欢你的未婚妻，你还记得她吗？”

晏昀像是觉察到了什么，缓慢地眨了一下已经有些浑沌的眼睛，他没有眼花，眼前的人是一个陌生的小娘子。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的这位小娘子，倒是勾起了他的一些回忆。

晏昀和她是娃娃亲，两人的父母定下的。叶家的运气不太好，她的父母走得也早，独独留下了小娘子一个人。晏昀比小娘子稍微年长了几岁，一直有意照顾着她。因此，她小时候几乎是跟在晏昀的身后慢慢长大的。

他们的好友曾经说过，晏昀像她的长辈，像她的兄长，却唯独不像是未婚夫，他管得太多太琐碎了。晏昀当初为这话郁郁了很久，结果小娘子发现了，狠狠地嘲笑了他好几天，见他更生气了才想办法来哄人。

说来也奇怪，小时候明明是个乖巧懂事的小孩，不知道长大的时候哪根筋搭错了，行事越来越肆意妄为，还学会了调戏其他小娘子，这事被他发现之后，还学会了狡辩，气得他连着两天没吃下饭。

后来他就这事和女帝讨论过，他觉得自己的小娘子什么都好，之所以长偏了那也是被女帝带歪的，所以他还特意在私下里叮嘱了女帝，让她不要带着自己的小娘子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场所。

当时女帝还没有登基，虽然很好说话，但是平日里还稍微有些恶趣味。听了晏昀的嘱托，她非但没有照办，第二日就把小娘子拐出去了，还特意找人给他传了话，说是要带小娘子去花船上长长见识。那天真是把晏昀吓了一跳，他找了很多地方，最后却发现这两个家伙在一家烧鸭店里吃片皮鸭。

仔细回想起来，两人在一起的时光里，他似乎总是在生气。但是总还是有一些高兴的时候，夏日里收到的一大捧莲蓬，生辰时收到的各种奇怪的礼物，听到她为了维护自己和其它人争执。

各种琐碎的事情掺杂在普普通通的日常生活之中，晏昀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动的心。等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心意的时候，对方早就已经变成了一把白骨了。

晏昀看了眼前的小娘子一眼，虽然长得不太像，低头的样子却有几分相似。每次想要逃避的时候，就不敢看他。

可是啊，晏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上面的皮肤已经松弛，还长着褐色的斑，十分的难看。除此之外，整只手还在轻微地颤抖着，它已经没有办法拿稳东西了，无论是笔还是碗筷。这是一只老人的手。

于是，他缓慢地摇了摇头，回答了叶青筠的问题：“抱歉，她离开我实在是太久了，我已经记不清了。”

叶青筠握紧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然后很快又松开了，她重新抬起了头看向了晏昀，对方的头上已是满头银发，脸上也多了风霜雕琢的痕迹，唯有眉宇间和当初的那个青年还有三分相似，此刻正慈祥地看着自己，像是在看一个孩子。

她忽然想到了之前冯采莲对自己说过的话，即使是出生的时日差不了太多，但是到了如今也是不一样的。她还停留在当初的时间里，对方却已经往前走了几十年了。

叶青筠觉得眼睛有些难受，似乎是前两日的那场病还没有好全，让她现在比平日里要更加脆弱一些。

她把手放到了桌子下面，双手紧紧地相扣在一起，用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她看着晏昀，对他点头道了一声谢谢。

谢谢他回答了这个问题，也谢谢他的答案。

晏昀点了点头，像是这时候才想起来询问眼前的小娘子：“你叫什么名字？”

叶青筠迟疑了片刻，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她有些紧张地看着晏昀，晏昀却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好名字啊，我好像有点印象，你是明远侯府的大姑娘，叶嘉熙的那个妹妹吧？”

之后，晏昀和她说了一些明远侯府的事情，两人还讨论了一些书籍上的传闻和杂记，临近傍晚时分才互相道别。

晏昀想要起身送一送她，却被叶青筠拒绝了，对方陪自己聊了一个下午，精力明显有些不济，回去的这段路她自己走就好。

晏昀也没有强求，只是叹着气，叮嘱了一句：“青筠，接下来的路就要你自己走下去了，你要勇敢一些啊。”

叶青筠笑了一下，点头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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