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走了进来,一脸嫌弃地指着屋里说:“看这些东西,我收都没法收!”
说起这房东,苏婵就一肚子火。这套房子位于四环外,是一套十五平米的小公寓。条件逼仄简陋,房租与水电物业还贵得出奇。
纵是这样,短短一年里,他还涨了三次价!每次一争辨,就会抛下一句:“妹子,想租我这儿的人多着呢,你想租就租,不想租就换地方。”
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怼得苏婵半天还不了嘴。
是啊,北漂多难啊,微薄的工资承担着巨大的开销,还得承受时不时被房东赶出来的紧张感。
所以苏婵权衡利弊,只能把这口气把肚子里吞,涨价就涨价吧,不搬家就好。
她站在阳台的大门口,恶狠狠地瞪着房东,问了起来:“又带人来看房子?”
问了半天,没人回应,苏婵走到他面前,伸手去拍他,谁知手竟从他的身体里穿过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确是实体,再看向旁侧的镜子,里面却是空无一人……
苏婵瞬间明白了,自己只是魂魄出了窍,根本不是真实的人。
房东把门开得大了些,把身边的人让了进来:“你快收拾一下吧。死在家里多晦气!我这房子都要不好租了!你出门的时候,不要跟别人说啊,就说人是送到医院之后死的。”
苏婵叹了一口气,心想这应该是自己死后发生的事了。
房东身后那人一出来,苏婵就瞪大了眼睛,那是自己的父亲,那个从小因为工作繁忙,把她扔到乡下就不管的父亲。
此时他佝偻着腰,缓步走向房间,头上的白发似乎多了许多。整个人变得苍老又憔悴。
父亲还不到五十啊!上次见面,他还是个义气风发的中年人,与一群同龄人聊着股市、饭局、茶叶、养生。
可如今,他就像一下子老了十岁,走进来的时候,他看着门板旁的黑板,伸出颤抖的手抚摸起上面的字迹来。
苏婵完全忘了上面有什么,凑过去一看,发现是自己写的一些备忘录,比如说:带钥题、手机、笔记本。还比如周四有集体会议。
编辑部的工作十分忙碌且琐碎,笔记本里记一遍,手机里提醒一遍,门口的黑板上还得再写一遍,否则就会把重要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
房东看了看手机,有些不耐烦:“你快点收啊,一个小时后,我来收钥匙。”
房东说完就走了,剩下父亲一个人在屋子里四处看看……如果苏婵没记错的话,这是他第一次来自己租住的地方。
他不喜欢北京,母亲也不喜欢,他们一直埋怨苏婵的一意孤行,认为女孩子就应该听从父母的安排,回到家乡,做一份顺风顺水的体面工作。
所以对她留下来的事,是怨愤的,甚至气得很少给她打电话。苏婵一直觉得,父母并不在意她。
可是现在……那个越发苍老的男人,双腿跟灌了铅一样,在这小小的、不足15平米的套间里走过,逐一看着桌上的本上,墙上的画,衣柜里乱七八糟的衣服,还有床上从来不叠的被褥。
他的眼眶红了,眼睛湿润了,脚也越来越迟钝,就像拖了许多沉重的水泥。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离房东说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他什么也没收,最后,竟拿着桌上的橡框,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声音响起的时候,吓了苏婵一跳,因为她这短短的一辈子,都没见父亲哭过。
她看着那个颤抖又悲沧的身影,本来毫无感觉的她,眼泪竟不听话地掉落下来。
父亲原来没有想象中那么冷漠,自己走了,他居然那么难过。苏婵心如刀绞,她想上前安慰几句,可是忽然想到,他哪里还听得见呢?
后来,苏婵干脆死马当成了活马医,她走到桌边,轻声细语道:“爸,我没事,我现在挺好的。我是没在这儿了,但是我在另外一个地方。”
说来也奇怪了,这话一说,父亲居然抬起了头来,望向了自己的方向,似乎真的在倾听。
苏婵冲他笑笑,眼泪却被挤落了下来:“爸,我在那边成家了,有老公有家人,过得比以前还好。你和我妈要好好生活,照顾好奶奶和外婆。逢年过节的时候,就不用给我烧纸了。反正我也不需要。”
她的话刚刚说完,忽地眼前一黑,紧接着天眩地转起来,之后再度失去了意识。
在失去意识前,她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命运大概只是让我回来看一看前世,了结一下心愿吧。
这一次,她沉睡了好久好久,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另一个黄昏了。
苏婵半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床幔,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不对,这不是自己住的那间破院子……
她缓缓侧头,一眼就望见了趴在床边,疲倦睡去的男人。那张沉睡中仍清俊的脸庞如此熟悉。
“相,相公……”苏婵开口,声音却是沙哑极了,粗洌得像嗓子被砂纸磨过一样。
段凌霄却是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他呆呆地看着苏婵,两秒后,用力抱紧了她:“你醒了?”
苏婵用力吸了一口气,一向极爱干净的他,身体上居然有一股汗味,衣服也像是好久没换洗了。
苏婵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你回来了啊?”
段凌霄的声音带着颤抖:“回来了,我是不是回来得太晚了。对不起婵儿,都是我不好!”
苏婵回过神来,她努力地挣脱开来,四处张望一番,这果然是将军府,门口还站着珑香与若香呢。
苏婵询问起来:“若香呢?若香去哪里了?”
段凌霄表情复杂地看着她,眼睛里满是怜惜与懊恼,却没有回答她的话。苏婵抬头去看珑烟与若思……
珑烟皱着眉,低着头一声不吭,若思却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肩膀一耸一耸地小声啜泣起来。
“若香出事了是不是?”苏婵呆呆地问道:“她是不是受伤了?”
段凌霄怜悯地看她一眼:“婵儿,若香她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