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前尘忆梦

这一生从嘴里说出最后的一番话，竟是如此出乎意料。罢了，世事无常，为复仇，多活了数十万年，也累了，够了。

“月尘，我来陪你了……”

晚风起，洋洋洒洒的落花纷纷覆盖孟婆瘫倒在地的躯体，一粒粒荧光闪烁着耀眼的红，自躯体中冒出，盘旋起伏。空气里，回荡着孟婆最后的话音。

“慕风，你想知道的，有关鬼君的一切，都在我遗愿里，看或不看，在你……”

慕风仰头看向不断升往高空的荧光，这就是她的遗愿么？不由自主伸手触碰上随风摇曳的光斑，刹那间眼前时空变换，周围一切快速褪远，定下神时，她已身在数百万年前。

佛祖座下，她与月尘渐生情愫被驱逐，遣返神界。在神界她与月尘私会，感情渐笃却不料意外发觉月尘的姻缘线竟是与一名人界女子相连……一切与山脚下村名口中讲述如出一辙。

直到昀天将她贬入地狱，终身不得再见天日。

见不到月尘的她，终日以泪洗面。当年的鬼君，也就是连宸的父亲令她驻守忘川，以泪熬汤，所有新入冥界尘缘未了之人，皆需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了却前尘。

日复一日，不知过了多少岁月。直到有一日，那朝思暮想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奈何桥边。

“这位公子，世事无常，生死有命，既已到了地府边喝了这碗汤，忘却前世烦忧，一身轻松入六道轮回……”

一边说着，她一边自面前巨大的锅中舀了碗汤递给面前之人。却不料，眼前的白衫男子并不伸手来接，怔怔看了她许久，突然开口。

“孟鸢！”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孟婆浑身蓦地一僵，难以置信抬眸看向男子的脸，手中汤碗瞬间跌碎在地：“月尘……”

当真是那日夜思念之人！

“我终于找到你了，这下好了，我就在这陪你，再也不回去了。”

月尘蹙了蹙眉，强忍着足下疼痛，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这一瞬，于她而言是这一生从未有过的幸福。

然而……

“月尘，你的脚……”

“无事。”

月尘冲她安慰笑道：“我既已寻到了你，便不需再四处走动了。今后，我就赖在你身边，上哪儿都由你伺候。”

一边说，月尘一边走到忘川涂畔，伸出双腿，将沾满血污的脚浸入江中。

“你说我是让你背着走呢，还是抱着好？又或是……嗯？”

话音未落，月尘忽觉脚下一片清凉，极为舒适：“孟鸢，这江水能疗我的伤！我的脚泡一泡就全好了，以后我就住在江边罢了。”

孟婆闻言，惊喜万分，几步奔至江边朝着水中望去——

那人是谁？

水里倒映出的那满脸皱纹的丑陋妇人，是她么？她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自入冥界以来，整日躲在角落里哭泣，从未看过自己如今的模样，今日一见，孟婆如遭晴天霹雳，瞬间泪如雨下。

“你怎么了？”

月尘迅速起身，试图安慰，朝她走近。

“不，你，你别过来……”

孟婆连连后退，“我不是孟鸢，你认错人了！回去吧……”

语毕，孟婆不再多说，转身夺路而逃。她竟已如此丑陋，实在无法面对月尘，也无法面对自己。

一路狂奔回自己的小屋，孟婆始终不曾回头，自是看不见，月尘在身后艰难追赶的模样，每跑一步，荆棘遍生，锥心刺骨，鲜血大片大片，染红忘川涂畔，从那血光之中，破土开出无数艳红妖冶的彼岸之花……

“孟鸢，你再躲……我可追不上了……”

直到月尘虚弱嗓音传入耳际，孟婆蓦地顿住身形，冷声道：“你何必如此执着？你我本就无缘，强行结缘才酿成今日局面。回神界去吧，除了我，谁都可以……”

“你胡说什么？”

月尘大步上前，拦住她的去路：“你是我的妻子，怎忍心把我推给旁人？我走遍三界来寻你，只是为了与你厮守一生，好不容易找到你，怎么这就翻脸不认人了？”

孟婆蓦地转过脸，避开他的视线，她如今的样貌怎配与他厮守一生？即便他不在乎，她却无法忍受，更不知旁人会如何奚落……

天意如此，她与他果真是无缘的，与其勉强为伴，余生再生出嫌隙与厌烦，倒不如两两相忘，断了这孽缘。

思及此，孟婆拭去眼角残泪，低垂着头，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苦涩笑意：“既然你如此坚持，就先随我回去，看看我如今是如何生活的吧。”

……

简陋小屋内，月尘心满意足端坐在桌旁，看向孟鸢忙碌身影，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愉悦之色。

“先喝口茶，解解渴。”

孟婆仍是不愿接受自己的样貌，别扭的偏过头，一路端着茶碗到他面前。月尘见状，轻叹一声，伸手接过茶碗，一饮而尽。

不知过了多久，月尘似乎是睡着了。

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单的小床上，一位容貌丑陋却看上去十分面善的婆婆，红着双眼，守在他身旁。

“我怎么会在这？”

“你来冥界受了伤，我救了你。”

“我来冥界……做什么？怎么我想不起来了？”

“我不知道。”

“如此，我该走了……谢谢你，婆婆。”

……

茫然离去的月尘，忘了孟婆，忘了曾占据满心的爱，却仍似失魂落魄般喃喃自语着：“你在哪？……在哪？”

每走一步，便自脚下开出数丛妖冶之花。那是从鲜血中氤氲而生的彼岸花。

目送着他远去，孟婆终究心痛难挡，颓然坐地。苦等他这么多年，终于得以相见，却不曾想，终是不如不见。

……

画面逐渐散去，回到现实的慕风低叹一声，再次伸手，触碰上迎面而来的荧光，迅速卷入另一幅画面中。

忘川涂畔，距离月尘离开，不知过了多久。她仍坐在江边，终日以泪洗面。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某一天，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童突然出现在她跟前。一头长发如银河般璀璨，银色眸子，灿烂如星辰。

这是年幼的连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