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一生寂寥

亿万年前，拥有本源世界的主宰者几乎被捕杀殆尽，时至今日，整个中土世界，拥有本源世界的修者一只手也能数得过来。

万万不曾料到，数量如此稀少的主宰者就在他的身边，在他眼皮底下隐忍蛰伏了数百万年，直至今日成长为一位真正的创世神，而大意的他如此轻易便被击败。

这一刻，君无琊修长而挺拔的身躯如秋风中的残叶无力坠落，唇畔挂着令人难解的笑意。

即将落入水里的躯体瞬间被一只有力手臂捞起，周围的一切在满眼血雾里逐渐迷蒙，面前这张近在咫尺的完美容颜上带着一如往日的冷漠，冰冷目光中深藏着复杂。

看来，这小子多少还是在乎他的。

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底活了近亿万年，生来便冷血残酷的暗狱邪神，见惯了冥界之主代代更替，众生卑微求生，却终究无一能免于死难。一切生老病死在他眼里皆是浮云。

只有他，这自幼便冷若冰霜的孩子，一头银发灿若月华，分明精美如造物神话，却由内而外散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冰冷而孤寂。

他的出现，第一次令君无琊惋惜，第一次为冥界之主的命运感到遗憾。

数百万年来，他看着他长大成人，看着他独当一面，看着他周身散发出的寂寥越发深刻，也看着他因一位姑娘的出现而愈发温柔。

他的温柔只属于那个心里没有他的丫头。

他的温暖从不愿给他半分。

可今日，他竟笑了，只对着他一人，发自内心的笑。

这便足够了。

……

连宸默默无言凝视着定格在君无琊唇畔的笑意，笑意里隐隐带着某种满足。

他不懂，君无琊处心积虑密谋多年，分明试图搅乱天下从中谋利，以除去昀天，推翻天地法则，建立新的天地秩序为毕生追求的他，尚未如愿以偿以不受束缚的自由之身出现在大众视线之中，便草草终结此生，死于他手。为何却在他的脸上看不见半分不甘？

躺在臂弯里的他，眉目安详，已失去了生息。

如此简单便击败他，终结了这世世代代强加在鬼君一脉身上的悲剧，连宸也不曾料到。直到他的躯体在他面前瓦解，化作千千万万忽明忽暗的荧光，接连消失在眼前。

一粒流萤倏然落入他迷茫摊开的掌心。瞬间自掌中晕出大片朦胧白雾。

白雾中，君无琊的身影若影若现。

“连宸小子，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与我见面吧？换句话说，当你看到了这样的我，我大概，已经死了……”

君无琊的身影逐渐走近，容貌愈发清晰。一张俊美面容因失血而略显苍白，看向连宸的目光一改平日阴冷，平和中带着满不在乎的柔和笑意。

“我怎么会死呢？让我想想……我一定是，被你杀死的。除了你，这世上还有谁能杀得了我？对了……我为什么会被你杀死？我猜，一定是因为……你不开心了。”

连宸静静看着不停向他靠近的君无琊，低喃道：“一派胡言。”

“我这一生有两个愿望，一是能离开地府，去亲眼见见外界的天日。”

君无琊已到了连宸跟前，停下脚步，朝他笑了笑，脸色愈发惨白：“第二个，我想看看你冲我笑起来，会是什么模样。对我来说，这两个愿望，都太难了……”

“我知道你毕生也有两个愿望，一是打败我，脱离我的控制。二，是娶那丫头为妻……”

连宸沉默不语，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眼前的君无琊仍是噙着一抹淡笑，目光越过他的脸看向远处，眼神有几分飘忽。

“说起来，我应该感谢她，若不是因为她，我竟不知原来你也会哭，会笑，会有这么多复杂的情绪……若不是因为她，恐怕你至今还是我麾下那个冷漠、乖顺的小鬼君吧？”

话音落下，君无琊再次发出一声轻笑，苍白俊美的面容上，掠过一闪而逝的失落。

“我常想，若你能把你给那丫头的笑容，也分给我一些，哪怕只有一次……那，会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以为，这永远不可能实现，毕竟……你那么恨我。可谁知，我的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话锋一转，君无琊的嗓音突然变得兴奋，语气也逐渐高昂。

“你看，这场决战，实现了我的愿望，也实现了你的愿望。打败我的时候，你是开心的，不是么？”

“虽然你在我面前露出的笑容，完全不像对那丫头那般温柔。但我看见了你眼里的解脱。你解脱了……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至于你的另一个愿望，我就无能为力了……”

君无琊似如释重负般摊了摊手，语气再次恢复平淡，眉宇间带着一丝怅然。

“今后的路上，不再有我这个邪神了，你会走得自在些么？……”

似乎深知连宸不会回答，君无琊轻叹一声，转身走远。修长的身形逐渐隐没入迷蒙白雾之中。

“说了这么多，我也该走了。”

“原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又有谁会舍不得呢……“

白雾散尽，君无琊的身影随着荧光的消失而消散，十八层地狱之下，重归一片永恒漆黑。

连宸缓缓起身，抬眸远眺。

视线的尽头，隐约有一沉默寡言的黑衫银发少年，小小的身躯冰冷而孤傲，一双银色眸子里深藏着怨恨。

“小连宸，快过来。”

君无琊一袭白衫，笑容惬意，负手出现在他身后：“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银发少年徐徐转身，目光淡漠的扫过他的脸。君无琊毫不介意，广袖一挥，瞬间各类精致的人界玩偶与模型凌空出现在两人面前。

“这是兀途从人界替我寻来的，你说，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怎么能有这么多稀奇古怪有意思的玩意？”

连宸一言不发，偏过头去不再理会他。

“你不喜欢？”

君无琊蹙眉嘟囔道：“这孩子，可真难哄……”

沉吟片刻，君无琊莞尔一笑：“小脑瓜里不会只想着怎么打败我吧？既如此，待你长大成人了，若能与我过上百招，我便给你自由，让你离开冥界，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如何？”

连宸闻言，仰首望向身侧君无琊挺拔伟岸的身影，良久，冷漠道：“我一定会打败你。”

“不错。”

君无琊倏然伸手，抚摸着他脑后银发：“我等着你来打败我呢。”

……

忘川尽头，拔地参天的扶桑树下，男子孑然而立。

一袭轻透黑衫飘渺出尘，满头及膝银发灿若银河。自江上迎面袭来的冷风夹带着冥界令人压抑的死气，黑衫银发在风中兀自飞扬，男子的身影迷茫而寂寥。

“哥哥……”

圆滚滚的斩白凭空出现在男子身侧，仰首望着他，浑圆明亮的眸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他死了！是哥哥终于打败了他，杀了他吗？”

连宸点了点头，面上却无丝毫喜悦之色。

“太好了！”

斩白开心得几乎蹦起，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哥哥可以去找姐姐了，哥哥可以和姐姐在一起了……”

“团团。”

连宸轻声打断斩白，拉起他柔软肥胖的小手，转身迈步离开：“回去吧……”

此后，这个冥界将不再有暗狱邪神，不再有鬼君恶诅，那张如噩梦般纠缠了他数百万年的面孔终于彻底消失了。

可他的心也在这一刻愈发迷茫。

广袖之中，白皙修长的手指曲握成拳，随后又无力松开。

他从来都知道。

他除去的，也是他失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