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四章 绝望

“阿衡，玉楼琼勾又要开了。”观若知道，这句话，梁帝并非是对着她说的。

“朕要让凤藻宫周围的土地之上，都开满玉楼琼勾，就像是你从前对朕说过的，太原晏氏祖宅的夏日一般。”

那是观若也想要看一看的情形，是晏既对她的承诺。

文嘉皇后过世之前，梁宫之中的玉楼琼勾尚且还没有开放。那么她死之前呢？梁帝想要让她看一看么？

不必在雨夜里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也不必由梁帝亲自过来，将这件事告知于她。

梁帝回过了身来，并没有望向观若，而是望着一旁的虹梁娘子。

他指着她，“你是要她来为你传信么？朕这便告诉你，朕将要对你做什么。”

观若心中的不安之感愈浓，她没有办法阻止梁帝将这些话说出口。

“玉楼琼勾之下，朕会掩埋无数的火药，待到晏明之攻破行宫之日，自会有人将它们引燃。”

宛转蛾眉马前死，这座开满玉楼琼勾的宫殿，便是专属于他贵妃的马嵬坡。

“朕会允许他走进来，同你死在一处。你们有多久没见过了，将近一年了吧？很快就会再见面了。”

梁帝望着观若，他说着这样的话，居然还带着无尽的怜惜，“阿珩，你和他不必如朕与阿衡一般，受死别之苦了。”

“阿衡”与“阿珩”，他自己都要分不清楚了。流年凋绿鬓，他都到了要犯糊涂的年纪了。

他还记得他们刚刚成婚的时候，小窗闲坐，在案几之前写着彼此的名字。

他说，“衡者所以定物主轻重”，这个字太刚硬了些，像是男子才会取的，想要给她改作“珩”这个字。

“珩”为美玉，恰如她一直以来的模样。

她却说这世上应当没有什么是专要分出男女的，无论是文字，或是旁的一些东西。

就像是她一直坚持着的那些想法，她认为这世间的所有事物，都应该允许男女共有之，有才能者得之，不应该去限制任何一方的权利。

她说“衡”与“珩”这两个字，原本也在一句话里。

她提笔，在他写的那一个“衡”字后面添上了几个字，成了“衡石不用，美玉见诬”。

她希望他这一生为闲散宗室也好，为帝王也好，后世人对他的评价，绝对不会着墨于这四个字，她用她的名字，永远提醒着他。

但他终于还是犯了这样无法弥补的过错，她也用她的性命来永远地提醒着他这一点。

让他有生之年，每时每刻，都要受到这样的煎熬。

已错了，他只能继续错下去。

“晏明之不会过来的。明知必死，他为什么要过来。”他有那么多的事都没有做完，不要过来。

观若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却连她自己也说服不了。

面对这样的事，晏既会如何想，她只需要换位思考便可以知道了。

他不会放弃她的，她该如何才能让他放弃她。以人的力量，是抵挡不了火器的。

几乎就在同时，观若已经产生了放弃自己的性命的念头，借着月光，她很快跑向了自己的床榻。

就算虹梁娘子宁死也不给梁帝传递消息，他也会想办法让晏既知道这件事的。

桂棹给她带来了晏既赠给她的那把剑，那或许是晏既唯一的生路。

梁帝站在原处，他身后的那个禁军统领反应永远都比她更快，在她将那把剑从剑鞘之中拔出来之前，他就已经将她完全挟制住了。

梁帝踏着月光，缓缓地朝着她走过来，“阿珩，你现在就要为了他去死？你的理智去了哪里？”

“就算你死了，晏明之也只会收到你仍然被困在这座凤藻宫中的消息。”

“今夜你孤独地死去，到了那一日，你也要让他无辜牺牲一场，什么都没有得到么？”

听罢他的话，观若更加用力地挣扎起来，她几乎听见了她骨骼的声响，“高熠！”

人世间最深的绝望，莫过于此。

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捡起了已经落在地上的那把剑，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

“这上面的纹样也是玉楼琼勾，阿珩，无论如何，你都要在这朵花的阴影之下死去了。”

就让这些花，来为他们陪葬吧。

“不过你今夜的举止很好，这至少给了朕参考。”

“若是你与晏明之当真是真心爱慕彼此，今夜你为他能够即刻求死，他也一定会来到这里的。”

他将那把剑重新放在了一旁的梳妆台上，摸索过桌面上的痕迹。

“梁宫之中从来没有三皇子，不是当年钦天监所说的流年不利，而是因为，朕其实将晏明之当作朕的第三个儿子。”

他对他的疼爱，从来不亚于亲生之子。甚至还要更喜爱一些，因为他自小便好战的性格。

他觉得是像他的，若他是皇子，或许能成为梁朝最为骁勇善战的皇帝，给予他的陈明更广阔的疆土。

“朕的儿子都死了。”尾音化成了叹息，意味深长。

一个举兵反对他的“儿子”，当然也不会能再活下去。

“朕会给他选择的。朕很快就会带着安虑离开鲁县，往长安走，一切关卡都已经打点好了，不会有什么阻碍的。”

“他若是想要杀了朕，想要救走他一直视作亲姐的安虑，那么也就只能放弃你了。”

或者率大军前来与他作战，让他一直思念着的阿姐回到他身边；或者走一条明知必死的路，试图将他心爱之人救走。

若是这样的话，他也必须要放走他，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了。并不是每一个都能永远理解他们的将军的。

梁帝笑起来，像是很得意，“聪明人应该都知道要怎样选。阿珩，你说他到底……”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虹梁娘子忽而暴起，抢过了一旁的那把剑，朝着梁帝的背心刺去。

她的动作太快，也太出其不意，那位禁军统领仍然钳制着观若，哪里能够反应的过来。

“陛下！”他朝着虹梁娘子掷出了他手中的剑，虹梁娘子应声倒地，梁帝也同样倒在了血泊之中，没有任何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