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九章 梦魇

这一夜，观若如她所预计的一般，没有等来晏既同她一起用晚膳。

他只是于忙碌之中给她写了一封短信，令她自己好好用膳，如常生活，不必刻意等待他。

若是从前，观若大概还会失落一两分, 以至于口腹之欲也弱下去，不用什么饭食便于烛火之下一直等候着他回来。

可她如今已经有些习惯这样的生活了，也更知道自己不能亏待腹中的孩子。

大约是听闻晏既回来，又知道他临时有军务，不能陪着观若，安虑公主带着女儿过来陪观若用膳。

未有多久，萧翎便也去而复返, 同她们一起说笑着用了晚膳。

在安虑公主面前，萧翎又展现出了她从前那天真烂漫的少女气息, 将她从前那些并不伤人的疑问说出了口。

那一道红墙将无数的人抵挡在外面，却抵挡不住流言，萧翎桂宫墙之中的一切都是很感兴趣的，正如她从前好奇“珩妃“的模样一般。

安虑公主生性温柔，又条理清晰，娓娓道来，也使得冯茵颇有收获。

这一夜往后，有很多个夜晚，或者说大多数的夜晚，在她怀孕的最后阶段，观若都是这样度过的。

越到怀孕后期，她就越是觉得疲惫，除了每日清晨能有些精力在院中走一走，帮助顺产之外，大多数的时候都呆在屋子里，腰酸背痛，身体浮肿。

她也没有向每日早出晚归的晏既问起太多与战事有关的事, 有时候是没有精力，有时候是看着晏既满面疲惫，仍然要照顾她，而感觉到不忍。

她只知道，裴俶与蜀中三郡的联军，并不如他们所设想的那样容易击破。

有符离军这样的野狼在前，即便蜀中的军队本来只是狐狸，如今也是奋起直击，非要在猛虎的腿上撕咬下一块肉来。

她不愿意增添晏既的烦恼。他既然与她在一起，话题便该只在她和他们的孩子身上。

她只放纵自己这几个月而已。

月明星稀之夜，晏既照例没有能够准时回来。观若倚靠在床榻上，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很快进入了梦乡。

朦朦胧胧之间，她似乎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如同夏夜的蝉鸣声一般，朝着她走过来，像是要将她包围。

她努力地睁开了眼睛，又好像没有。蒙昧的月光之中，她看清了那个人的脸，是晏淳。

晏淳仍然穿着她初到汉中郡时所穿的素色衣裙，像是在宣告着某些尚未抵达, 令人心中悲凉之事。

观若想要让她走开，画面却忽而一转，转到了不知何处，风烟弥漫的城楼之上。

周围空无一人，观若看不见自己站在哪里。

她只能看见在她面前不远处，也有一个身着白色纱衣的成年女子，怀抱着哭泣不止的婴孩，出神地望着远处。

观若不能往远处看，一旦她从那女子身上转移目光，她目光所及之处的平静山河，便会顷刻之间变成尸山血海。

她能看见那些人张着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没有任何本该有的哀嚎，求救，或者是残存的必胜豪情。

她想认一认那些人身上的服制，也没有头绪。

她只好一直注意着那个女子，她看着她抱着那个孩子，小心翼翼，却又其实是无所顾忌地站上了城楼，继续凝望着云外山河。

那孩子的哭声在凌冽的大风之中越加凄厉了，一块丝帕从孩子的襁褓之中飞了出去，如翩跹的蝴蝶一般，结局却只有坠落。

“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跳下去，不能……”

观若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她知道自己说了话，她在朝着她呼喊，可除了她心里的声音，周围寂静无声。

她要朝着那个女子走过去，才迈出一步，周围的场景折叠起来，那个女子回过了头，终于对上了她的眼睛。

原来城楼之上的并不是她自己，而是……晏淳。也是晏淳，是豆蔻年华已过，不再青涩稚嫩的晏淳。

观若还来不及问一句为什么，成年的晏淳便神色淡漠地重又回过了头去，就像是从未看见过她一般。

而后毫无留恋地，抱着襁褓之中的孩子跳下了城墙，也归于尸山血海之中。

她看到那张脸，忽然又变成了袁音弗的。

“不要！”

观若自梦中惊醒，猛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睡于长榻之上的桂棹很快起身点了灯，朝着她走过来，“夫人，您怎么了？”

观若身上冷汗涔涔，中衣几乎都已经湿透了。

可是她很快就发觉，湿透的并不仅仅是她的衣裳而已，她尽量保持着镇定，一动不动，“桂棹，你掀开我的被子看一看。”

桂棹立刻便知道观若此刻大约是在经历一些什么，动作利落地将灯盏放在了一旁，而后轻手轻脚地掀开了观若腿上的被子。

她身下的被褥已经被染成了深色，但还好，也只是深色而已。

观若和桂棹同时松了一口气，随后一阵痛苦又诡异的感觉袭来，令观若下意识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待到疼痛消解，她又开了口，“桂棹，你快去将吴先生请过来。”

“阿姐那里也着人去通知一声，这孩子本已经足月，我……我应当是要生了。”

安虑公主本就是过来陪着她生产的，此时也不怕麻烦她了。

桂棹久在观若身旁，也因观若的身孕同吴先生学习了很多，当然也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性子这些年越发沉稳，自然知道自己应当怎样去做。

“夫人放心，奴婢这就着人去安排。您不用害怕，我们都会在您身旁陪着您的。”

先时的疼痛是一阵一阵的，尚没有规律。可突然袭来的越来越剧烈的疼痛，还是将观若打击地红了眼眶。

但这是她意料之外的痛苦，她定然会保持姿态地让自己承受下去。

她的孩子尽力地想要来到这个世界，她一定会坚强地让她平安降生。

“不必让将军知道……让吴先生快些过来就是了。”

尽管方才的梦让她觉得有些不安，可有安虑公主、有桂棹，她们已经有足够的力量让她平安生下这个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