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斐回了蘅芜馆,同常安交代了几句,便带着清荣出了司府。
算起来是有许久未曾出门了,听着外头的烟火气息,人倒也精神了几分,眼底隐隐有些笑意。
清荣叹道:“可算是出来了,小姐费了不少功夫吧?”
谢斐一双明眸,波光澈澈,“那可不是么,你也知道那两个人不好对付,真是没想到一个司府,倒是比皇宫还有森严。”
两人笑着往朱雀大街去了,别说在外头就是自在,连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朱雀大街是整个京城最热闹的街道,站在街头一眼望去,便见热闹满目,来往人络绎不绝,便是见着什么王侯贵族的车驾也不稀罕。
花艳树云冶丽,朱门高楼琳琅,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可偏是在这人海之中,谢斐却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后似乎有一道目光正紧紧粘着自己,那是敏锐的直觉,真实异常,她顿时警惕起来,装作看热闹的样子四处看了一圈。
清荣有所察觉:“小姐,怎么了?”
谢斐轻声道:“背后有人跟着咱们。”
“是谢家的人,还是司家的人?”清荣问道。
“应该是司家的人,而且多半是江夫人派来的人,她是不信我的,恐怕是要看我要做什么。”谢斐眸光微深,“这样的东西跟在背后,总是让人不舒服的很,清荣……”
一个眼神,清荣便附耳过来。
“清荣,你看看这个!”谢斐的声音难掩兴奋。
主仆两人围在了一个小摊跟前,那上头都是一些寻常的胭脂水粉,胜在色泽鲜亮,还有淡淡清香,高门大户自然瞧不上,可普通人家的女子自然会喜欢。
不远处的人群里,有人正悄悄张望,忍不住嘀咕道:“怎么还看上胭脂了?”
跟了半天,却没见着她们做什么正事儿,倒是在这街上闲逛起来了,一副小姐和丫鬟出来逛街的模样似的。
他的耐心都快耗没了,还以为什么好差事,真不知道江玉玲为什么要他跟着这两个人,完全没什么必要嘛。
“小姐眼光真好,这可是上好的茉莉胭脂,还有润泽肌肤的效果。”摊贩上的娘子笑着解释。
娘子又递给她另外一个雕花的小盒子:“小姐再看看这个,这可是芙蓉花做的口脂,最是清香扑鼻,是咱们这儿的上品呢,不少姑娘都爱这个颜色。”
清荣还正经的点点头:“这颜色不错,小姐肤色白,倒是很衬。”
谢斐却将东西放了回去:“的确不错,我待会再来。”
两人立即往前走去,看似左顾右盼的看新鲜看热闹,可耳朵却一刻也没闲着,正仔细的盯着周身的动静。
她能觉察到,身后那人跟得很紧,眼睛都要黏到她身上来了。
一个拐弯,两人瞬间便走入了一个巷子当中,消失在了热闹的街道上。
小厮“呸”了一声,连忙也跟着走了过去。
外头街上的热闹还在耳边,可这巷子却是清冷得多了,而且一个人影也看不见,只有刚刚从树梢落下的叶子还在打转。
不会是跟丢了吧?
小厮顿时有些慌了,立马朝着更深处走去。
到了巷子近处,却是一个三角路口,他顿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正在迷惑的时候,耳边似乎有些声音响起:“你是在找我吗?”
刚一抬头,身前忽然蹦出来一个人影。
那丫头笑嘻嘻地看着他,直接迎头给了他一竿子。
……
谢斐拍拍手,将自己的衣衫拂得整齐一些,得意地勾了勾嘴角:“江玉玲也太看得起了,派个这样的人来跟着我,真是让人笑话。”
刚才两人躲入了巷子,谢斐先一步顺着角落的树爬了上去,直接翻墙走了。
现在清荣应该已经将人给打昏了,她会带着她之前研制的药丸前去另外一家铺子卖钱,而她的任务便是去给司御轩配药,无论哪一件事被江玉玲知道了,都不太好。
谢斐掂量了一下自己的钱袋子,也没多少,只盼着清荣手上的药丸能多买些钱了,否则日子可要愈发拮据了。
甩掉了跟屁虫,谢斐便重新走出巷子,往朱雀大街左侧的荷花巷去了,那里才是她真正的目的地。
所谓荷花巷,虽是寻常巷道,却有着好几家的药铺,听说从前有医仙隐居在此,救了不少百姓,那人又喜欢荷花与莲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百姓们便将街道一侧挖出一条沟渠来,与护城河相通,种满了荷花。
每每到了夏季,清荷盛开,真是风含翠筱娟娟净,雨裛红蕖冉冉香,令人心旷神怡,自在逍遥,故名荷花巷。
不少医者爱慕医仙之名,为求吉利,便在此扎根。
据她所知,那荷花巷二十号有一家长生殿,所贩售的药材都是极好的,说不定还能碰见她所需的珍稀药材,只当去碰碰运气,若是没有,也不打紧,反正她一穷二白。
谢斐安慰着自己,没多久便到了街道尽头,到底是医药之地,还没拐弯过去,却依旧是有些冷清了。
只是一转身过去,她便后悔自己的推测了。
冷清?也恁的热闹!
若说冷清,倒是不如说一旁的水渠冷清,此事还没到花季,只是荷叶亭亭,如片片绿云,十分惹眼,间或能见着稚嫩花苞,可不是冷清得多么。
不远处的水渠一侧围了一群人,叽叽喳喳的也听不清楚,谢斐走近了一看,瞥见一块匾额方知道是一家医馆,百姓们围成一团。她身量纤纤,倒是钻了个空子,正好能瞥见一二。
“去去去!”一个药童模样的少年满脸嫌恶,似乎想要将众人给驱赶开来一般。
咚咚咚三声,众人的声音立马小了些。
谢斐低头一看,正从空隙里见着一个身材瘦弱的姑娘跪在地上,方才的声音便是她磕头所致,如今抬起头来,光洁的额头上赫然红肿一片,隐隐还有些瘀血,为她徒增几分可怜之态。
这小姑娘年纪不大,穿着也很普通,袖口的水月花纹都浆洗得有些褪色了,想来家境并不怎么样。倒是生得清秀,眉眼间有几分动人,此刻看起来更是楚楚可怜。
而她身侧有一个担架,上头躺着一个中年男子,模样却被遮掩着看不清楚。
那担架也不同寻常,不是靠抬的,而是有草绳连接,一股最粗大的便在那小姑娘身上挎着,可见这是她一路拖过来了。
一看她这身形,便是那汉子身体不好,对她来说也是为难了。
“求求你了,叫李大夫一声吧,我爹爹等不起的,求求你们,救救我爹爹吧!”
小姑娘又是砰砰几个头磕下去,丝毫没将自己当个肉身一般,全然不知疼意为何物了。
谢斐光听着那声音都觉得有些惊心。
药童却是一脸嫌弃:“我都和你说了,我们这儿是医馆,不是什么善堂,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小姑娘看着他要进去,连忙爬着去拽了他的衣角:“别,你别走!我求求你了,就救救我爹吧,我知道你们这儿的李大夫是荷花巷最厉害的大夫了,我爹爹就要没命了,求求你们救救他吧!”
那药童直接啐了她一口:“疯丫头,你不要命了,不要在这里闹腾了,真是蠢死了!”
围观的一个大娘嚷嚷道:“你这算什么,就叫李大夫出来看看呗,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
外头这么大的动静,里头的李大夫不可能不知道,唯一的可能性便是他都听见了,但就是不肯出来瞧,因为他没这个本事。
药童面色一红,连忙去扯开那小姑娘:“我呸,你们懂什么,这都没救了,谁要救谁去救,你们这么好心,你们怎么不救!”
围观群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们爱看热闹是真的,可愿意掺和这些的可没人。
独善其身,趋利避害,那是人之常情。
可是此情此景,难免让人心头一寒。
小姑娘还在纠缠着那药童,眼泪已经流了满面,声音都有些哑了:“求求你了,我知道李大夫最是好心!我虽然没有钱财,可是若能救我爹爹一命,我愿意做牛做马!”
药童不堪其扰,使劲去扯她的手,也顾不上人疼不疼,只绝情道:“都说了医馆不是善堂,你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去卖身葬父,别打扰我们做生意了,快快滚吧!”
刺啦一声。
小姑娘的衣袖瞬间脱线,被撕成了两截,里头连件里衣也没有,露出并不怎么白皙的手肘来,上头还有不少的勒痕,倒是有些狰狞了。
而被药童拽过的手腕,也是红肿一片,那细弱的腕骨,仿佛再用力一些就要如衣袖一般断成两截儿。
可饶是如此,还是不够。
那药童一把推去,小姑娘瞬间一个踉跄,眼看着就从台阶滚落,众人纷纷避让。
明明方才众人还怜悯她为父哭求,现在却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市井之中,人性倒是格外的淋漓尽致。
原来还以为只有高门大户才会冷血无情,却没想到任何时候都能见到这样的场景。
谢斐什么都没想,直接冲了上去,将那小姑娘一把拉了起来,才发觉这姑娘好轻,像是没有骨头似的。
有人惊呼:“好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