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勾心斗角

白色的素缟挂满整座宫殿，往来的宫人也都穿着白色的孝服，每个人脸上写满了小心谨慎，生怕在这等大事面前不留神出了错，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连脚步声都比平时要轻一些。

撤去华丽布置的宫殿，本该在灵宫守夜的太子古千骄却出现在了殿内，而且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三皇子古千帆。兄弟二人站在角落里，不想引人注意，尤其是这个时刻，更不能招惹一些口舌是非。

“昨晚上，周尚书府的那个草包周子墨带兵去了宣王府，现在宣王府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听说里面的人一个活的都没留下，全都死了。”三皇子古千帆把玩着手里的玉扳指，反复拿下又戴回去，如此来回几次，见太子没反应，蹙眉问：“大哥，难道你不好奇这是不是二皇兄的手笔吗？他倒是动作快，只是收到了一点风声就立即斩草除根，还借刀杀人。”

古千帆对古千熠恨得牙痒，不仅是因为古千熠比自己大，占了二皇子的位置，更是因为这几年来和古千熠暗中交手时，他在古千熠那里吃了不止一次亏，对方看着沉着冷静，实则是一个暗怀鬼胎的人，一不留神就像条毒蛇一样会扑上来咬中要害，跟着一命呜呼。

闻言太子看着他，“不要急躁，是不是他还不好下定论，不过如果是，也没可能拿到证据，这件事情他做了，倒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宣王府没了，古凌风也死了，接下来就轮到老二那边的事情了，父皇下葬还需要在灵宫待六天，这六天里，不论如何，我们都不要轻举妄动，但可以暗中开始布置了。”

三皇子点头，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看了看太子，又道：“这件事母后那边应该也知道了，还是交给舅舅他们来办，我们按兵不动，等等看古千熠那边是不是还有什么安排，一定要盯紧他，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

“会的，一定派人盯着。”太子看了眼三皇子，“放心，母后那边定然不会让宣王府留下可以死灰复燃的那点灰烬，不是说古凌风之前折腾了不少事情，还跟东海那边有联系吗？那就在去往东海的路上一路拦截，就算是宣王府还有漏网之鱼，也给全部拦下，绝对不允许他们东山再起。”

“臣弟明白。”三皇子点点头，想了一下，“不过皇兄，宣王府虽然被周家那边一把火烧了，但我想我们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这件事你大可放心，就算是古凌风他起死回生，我也让他有来无回。”

太子和三皇子谈论古千熠的时候肯定想不到，古千熠正在和前来做法事的吴工道长暗中交流。时间紧迫，来不及细说，但二皇子古千熠从吴道长这里知道了昨晚周子墨做的事情详细经过，略微惊讶，但他早就猜到了周子墨沉不住气，但没想到会选在父皇驾崩的那个晚上突然出手。

吴道长见二皇子有所顾虑，连声道：“殿下是千金之体，这些事情有人代你去做正好，而且——”吴道长停顿了一下，防止有人隔墙有耳，压着声音，“必要的时候，你还可以把周子墨当做弃子，把锅甩在他头上就好了。”

这下二皇子立即明白了吴道长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养着周子墨就相当于给自己养了一个替死鬼，迟早有一天可以用上。周家可不会蠢到为了周子墨要跟他和周贵妃为敌。

见二皇子的神情，吴道长提醒说，“千万要小心，皇上驾崩之前，只见了孟林统领一个人，要知道那孟林可是从前宣王的旧部，他的心里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我们也不知道，以防万一，等太子登基时，我们可要看看有没有诏书传位，没有的话，那太子这登基之路，怕也没那么容易。”

听到这句话，二皇子猛然想起什么，“孟林？不行，立即让人去拦截孟林，迟了怕是有诏书也不是给太子了，道长，我这就去安排人监视孟林，他说不定知道父皇生前最后的遗诏在哪里，父皇那么精明的人，可不会什么都不留下，既然最后是孟林，那想必东西在孟林那里。”

“那二皇子务必小心，切记不可引起太子那边注意，否则到时候怕是他们先得了利。”吴道长叮嘱了一句，然后见二皇子郑重点头，这才让人离开，独自待在房中，想了想，走到一边的暗室里，看着自己占卜所用的法具，心念一动，想起什么，放下手里的拂尘，走了过去。

轩辕朝二百多年来的基业，如今到了这个程度，肯定是天翻地覆之兆，如果只是皇储之争，那还好，二皇子也未必不能成事，但偏偏有一个古凌风冒出来。从第一次在街头遇上，再到后来黑云城那个疑似古凌风的人出现，吴道长一直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他必须要闭关占卜，不然总觉得难以安心，尤其是古凌风这人自出现后多了太多变数，这个古凌风到底是个什么来头，竟然有这样的本事。

第六十三章 人间炼狱

城外三十里的千佛寺，正值早课时分，林中野兽嘶吼声不时响起，一阵疾风刮过，树影发出沙沙的动静。佛堂里传来僧人诵经的声音，大雄宝殿内僧人整齐打坐，明亮的大殿正中，供奉着一尊四人高的佛像，慈眉善目，犹如佛祖降临，那莲花宝座与金身皆是由纯金打造，点点烛光映在上面，仿佛镀了一层佛光。

穿过前面的大殿与几重院子，位于千佛寺最里面的几间禅房，是千佛寺的禁地，历来只有方丈和寺内高僧可以涉足，由戒律院的武僧日夜看守，任何人想要进入，都必须经过武僧这一关，除非有方丈亲自带领入内，不然擅闯都是死路一条。

巍峨屹立在禁地旁的摘星楼就是轩辕第一高楼，摘星楼共有七层，是一座七层宝刹，每一层都有六个角，角上挂着远从西域而来的驼铃，铃铛伴着夜风发出脆响，声音清亮，好似警醒世人的钟声。而在摘星楼最上层的塔尖，镶嵌着一颗成人脑袋大小的夜明珠，在夜里发出微弱的光亮，乳白色的光照亮了塔尖，遥遥看去，好似星辰降落，因此得名摘星楼，寓意登楼可摘天上星辰。

禁地禅房内，一名脸色苍白的年轻男子躺在床上，被褥拉到下巴处，看上去身形瘦削，脸上有细小的伤口，双目紧闭、眉头紧蹙，浑身颤抖，仿佛陷入噩梦中难以抽身。守在床边的高大男子看见这副情形，不由得面露焦急的往身边看去，求助于正在诵经的高僧。“悟行大师，小风昏迷了整整两日都没有醒来，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魏施主不必担心，这位小施主日后是有大因缘之人，眼下只是伤心过度，以至于伤了心神，所以才久久没有醒来，等到他愿意醒来了，自然就会睁开眼，老衲在此诵经，也是为了渡这位小施主早日脱离苦海。”悟行大师闭着眼，回答了魏清云的话之后又恢复了诵经。悟行大师凭借高深的道行早就察觉到古凌风的命格和星相绝对不是一般人，这等大吉星相和命途多舛的卦象实在匪夷所思，本应是一个紫微星君的命格，怎么会经历这些跌宕起伏的事情？

魏清云知道悟行大师不会欺骗自己，他与悟行大师相识多年，起因是之前千佛寺无意中得罪了江湖上的人，那些人竟然趁夜偷袭，还卑鄙无耻的下了毒，恰好遇上魏清云带兵前来探路，为皇室祭天做准备，因缘际会之下，救了千佛寺几百名僧人的性命，此后悟行大师就成了他的忘年之交，魏清云也受益于悟行大师，了解了不少佛门之事，还在悟行大师的指点下，有了慧根，比起一般习武之人，多了几分慈悲为怀的佛性，身上的杀孽也逐渐化解了不少。

偏过头看向床上陷入昏睡中的古凌风，魏清云替他拉了拉被子，长叹了一声。他到底还是食言了，当日答应太后要保护好古凌风，又在黑云城时向古凌风承诺过，宣王府有事，他必定会挺身而出，可如今却是来迟了一步，不仅没有让古凌风免遭劫难，甚至宣王府还毁于一旦，除了古鸣和古凌风外，竟是一个人都没有逃出来，一百多口人尽数命丧奸人之手。

“叩叩——”

敲门声响起，魏清云看了眼床上的古凌风，知道有悟行大师在不会有事，便起身往外走，看见门外的古鸣，蹙了蹙眉。“你怎么过来了？你身上的伤也很严重，还是回去休息，小风这里有我。”

闻言古鸣看着魏清云，满脸悔恨，一想到宣王府的事，瞬间红了眼眶，看着魏清云，“魏将军，宣王府的事都是我的错，我要是早点赶到千佛寺就不会造成这个局面，世子更不会至今昏睡不醒，我、我无颜面对世子，但求一死。”

魏清云盯着古鸣，脸色一凛，忍不住斥责道：“你但求一死，你死了小风会如何作想？这件事情错的不是你，是周子墨，是周家，还有那些想要宣王府从此消失的人，你被那么杀手围追堵截还能赶到千佛寺报信，我相信小风不会怪罪于你，而且你如今重伤未愈，再不好好养伤，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难道你不相信他吗？他肯定不会就此消沉的，一定会振作起来，让宣王府东山再起。”

魏清云不相信古凌风可以咽下这口气，就此消沉，萎靡不振。他所认识的古凌风是一个聪明绝顶又胸怀大志的人，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轻易认输，肯定能振作起来为宣王府报仇。负手站在门前，魏清云看见后面跟来的乙二，示意他把古鸣带回去休息，自己则是站在房檐下望着天上那轮月亮怔怔出神。

他此次回京，是接到古凌风派人传来的密报，皇帝快不行了，大限将至，京城恐生变故，这才快马加鞭从黑云城赶回来。一则是担心轩辕朝生变，百姓民不聊生，自古以来皇储争夺皇位，都会引起战争，尤其是如今的局面，他身为黑云军的元帅，不可能视若无睹。二则他知道古凌风身处的宣王府一定会成为漩涡的中心，不管是皇后一方的势力还是周贵妃一方的势力，都会把宣王府当作眼中钉肉中刺。

当年宣王的死，他略有耳闻，但是魏家军只忠诚于皇帝，所以不曾仔细查过，后来与古凌风相识，便把宣王当年的事情彻查了一番，任谁都看得出这其中有蹊跷，什么坠马而亡简直荒谬至极，这根本不可能。至于怎么死的，从皇宫出来，那肯定是皇宫里的人做的手脚。宣王府忍辱负重这么些年，始终保持脱离皇室的态度，魏清云就能看出一二了，再联想到如今的情况，魏清云也把事情猜了个大半。

皇后和周贵妃肯定不会放过古凌风，如果知道他还活在世上的话，一定会想方设法杀了古凌风以绝后患。古鸣被古凌风遣来千佛寺报信，恐怕也是预见到了皇帝驾崩后可能出现的局面，只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会这么快，到底还是迟了一些。而且他赶来千佛寺时，悟行大师说过，古鸣到千佛寺时浑身是血，身负重伤，靠着坚强的意志才没有晕过去，咬着牙告诉悟行大师他的身份和来的目的，又将古凌风曾被皇帝宣召入宫的事情告诉了悟行大师，最后因失血不支倒下。等魏清云赶来时，古鸣昏迷不醒，悟行大师将事情全盘托出，魏清云连一刻都没有多停留，直奔宣王府。

皇帝曾在驾崩前见过古凌风，这件事情魏清云肯定不能瞒得住宫里那些眼线，所以皇帝对宣王府的态度，还有那些谣言，都决定了宣王府一定会是众矢之的，在劫难逃。

只是魏清云不解，为何皇帝要在临死前见古凌风一面，到底是心生愧疚还是另有隐情，古凌风从他第一次见到就表现出不俗的智慧，加上后来的交情，他发现和以前传闻中的宣王府世子有很大出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古凌风时不时发作的心绞痛又是什么原因？太多谜团了，魏清云一时也理不清楚，但他在这里不能多待，否则肯定会把注意力引到这里来，京城里也有后续收尾的事情需要他去处理。

有的事不明白，就去找可能知道的人弄清楚，比如说曾经是老宣王部下，现今皇宫里御前统领的孟林。当年的事情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可是皇帝信任的人之一，说不定古凌风的事情他也知道一些。打定主意后，魏清云回到房间里，看着悟行大师，朝他点头，轻声开口道：“方丈，我还有俗事缠身，不得不离开千佛寺回京城一趟，小风他还未醒来，我本不愿意离开，奈何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去查清楚，他就托付于您了，还望方丈多加照看，一有消息立即通知我，乙二我会留在这里，方丈对他可以放心。”

悟行大师看着魏清云，见他比起以往锋芒更甚的气场，还有那张脸上本该是俊美无铸，享有盛名的佳公子，却偏偏上阵杀敌，继承父辈英勇，杀出一条血路。多年来保家卫国从未让轩辕朝百姓失望。眼里多了几分慈爱，示意魏清云走上前来，看着他过来后，将手掌贴在他头顶处，语气仁爱道：“你多年征战，尽管初心是为保卫家国，却也惹来一身杀孽，老衲多年来助你洗清杀孽，只愿你平生不遇大祸，如今你选择帮助这位小友，那你往后的路，恐怕更为艰难，他的命格与你倒是相吻合，只是两星相交，必定会引发天下动荡，你是个有佛门慧根之人，万望以后能克制住这位小友的杀意，免得天下更多生灵涂炭。”

王朝更迭是历朝历代来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多少年来，骁勇善战的名将很多，但能留名青史不受骂名的却很少。切不可做那屠城之事，几十万人死于刀下的罪孽，死后是要入十八层地狱受生生世世之苦。

闻言魏清云看向床上的古凌风，注意到他眼角滑下来的泪痕，郑重点头，“我知道，不管如何，这件事情我都会一直做下去，既然答应了，就不会食言，更何况轩辕朝如今的情况，大师想必早已经料定了，不然也不会以佛门中人帮我这个忙，接下来还请大师帮我照料小风，我去去就回，京城里的事，很快会解决的。”

“嗯，一切小心。”悟行大师看着魏清云，点了点头，随后闭上眼继续诵经。

魏清云走到床边，轻轻掰开古凌风紧握的拳头，然后慢慢拂开古凌风额前的碎发，滑过他脸上遍布细碎的伤口，心下涌起一阵剧痛。如果时间能倒流，宁愿自己去替代小风，而不是让小风眼睁睁看着所有那些爱自己的人们惨死在自己面前，那漫天大火和血流成河、尸体成山的一幕幕，宛如人间炼狱，小风如何受得了。

犹记得在黑云城时，他们用火器将那些匈人杀个片甲不留，小风都会因此而自责不忍，那是面对敌人，有国仇家恨的敌人都能如此，如今是日夜相处的家人，还有拼死保护他的宣王妃、古锵和香香，怎么能不在意？他现在只庆幸，古凌风还有活下去的意志力，他只怕有一天古凌风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不想活下去，那时才是真正的心死如灰。

“小风，不管发生什么，上天入地，我会陪着你去做你想做的事，你相信我，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魏清云说完之后，拿起放在一边的龙泉宝剑，起身往外走，表情坚定。“方丈，小风交给你了。”

魏清云转身之时，没有看到古凌风眼角悄悄滑落的一行眼泪。眼泪从耳边落入枕头，洇湿了一片暗色，紧锁的眉头依旧是在被噩梦缠身的不安和惶恐，像是有荆棘鞭打着全身，陷入了一个全是血色的困局中，没有出口，只有凄厉的哭喊声和惨叫，那火光冲天，在熊熊烈火的映照下，周子墨站在那里，一脸的狰狞、奸诈，仿佛地狱爬出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