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主意

大家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长廊里面，康王缓缓站了起来，满面含笑，让如沐春风一般，温润中透着一丝让人琢磨不透的疏离感。

康王因为才十九岁，还未及冠，因此头上束发之后，只系了一条简单的红色丝带，更显着他五官清朗，贵气难掩。

康王从长廊上顺着台阶一步步走下来，温言道：“大家都累了吧？本王听说石九国覆灭，安国公俘虏了一批歌舞伎，我前日要了几个来，不如大家一起欣赏一下！”

见康王说话，这些世家公子小姐都不吭声，就在康王示意让歌舞伎上场的时候，端王起身了。

端王也是康王的二哥，在康王封王之后半年，在其母妃淑妃娘娘跟皇帝吹了大量的枕头风之后也封了王，只是领地暂时还没确定。不过已经有了自己的王府。

康王的府邸是封王之后新建的，目前已经完工，只剩下一些绿化工作还没有完成，很快就能搬进去了。

到目前为止，除了太子之外，封王的就只有端王和康王，其他三位皇子，皇上打算来年元宵之后的开年大典时一起册封。

端王起身之后，慢慢朝着康王走过来，有点嗔怪地道：“欸！六弟，这么大了还任性，要欣赏歌舞，等彻底结束这一轮再欣赏也不迟，现在轮到人家展示才艺，被你这个王爷给打断了怎么行？”

康王稍微有点意外，没想到二哥在这插一杠子。要不是因为那位闭门不出的发小写信向他求助，他才不会闲着没事凑这热闹。

对方信上只是简单的几个字——“那丫头和瑗儿一起去锦园了”。

陈乾一娶进门的媳妇是什么底细，他非常清楚，寥寥几个字他便了解了陈乾一担心的是什么。

本来四皇子妃给他发了邀请，刚拒绝，转头就让人告诉四皇子，他突然没事想散心，又决定去了。

四皇子觉得自己这个六弟，自小得父皇宠爱，有些任性且不合群，做事让人摸不透，也没多想，心想来就来呗，本来也算上他了。

他原本想的是林弱弱会因为礼仪不周或者是被人恶意欺负，但是就没想到让他展示才艺这茬。

康王聪明自然是聪明，但大都表现在大事上，这些“小事”上往往表现反而不尽如人意。

要是这么说，陈乾一想拜托他照顾林弱弱，基本上算是找错人了，除非林弱弱遇上杀身之祸或者身陷囹圄，否则在这位王爷眼里“那都不是事儿！”

到了现在四皇子才反应过来，合着他六弟来是为了照顾陈乾一刚过门的媳妇来的。

康王和陈乾一关系好，这不是秘密，只是这两年陈乾一生病不出门，康王这一年又没在京城，他就一时没往那上面想。

只有端王意识到了，他一直在观察康王。

一方面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幺弟，从小他就比别人深受父皇宠爱，凭什么，他自认自己才是兄弟几个中最优秀的那个。

另一方面，他还在为几年前的事耿耿于怀。

那时候他打算拉拢陈国公一系，没想到被明明白白的拒绝了，这让他一直心存芥蒂。

今天赶上了康王站起来替陈家的少夫人解围，他怎么会袖手旁观呢？

端王摆出一副兄长模样微笑道：“六弟，今天京城的世家子弟欢聚一堂，是增进彼此了解和联系的好机会，有些新面孔很多人还不熟悉，就比如接下来要展示才艺的这位陈国公府上的少夫人，我们做皇子的就别凑这个热闹了！”

那边太子也笑着道：“六弟，快过来坐吧！”

康王刚想说点什么，那边端王唇角微勾，道：“不如这样，我前几日特地从烟雨楼请来了歌舞伎，让陈家少夫人抚琴，让她们伴舞可好？”

康王内心一万只不知名的马跑去，正不知说什么好，就见林弱弱从座位上起身，已经款款向场中央走来，走到距离几位殿下两米远的时候停下，行了一个万福礼，声音轻柔地说道：“端王殿下的主意甚好！臣妾遵命！”

不说别人，陈姝瑗都傻眼了，心想“大嫂这是怎么了，还嫌刚才丢的面子不够吗？这是要把里子也丢了吗？”但是这时候又不好出言阻止。

那边四皇子妃已经命人准备好了，有宫女上前，向几位殿下和林弱弱施一礼，而后用手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林弱弱可以开始上台了。

康王也没再说什么，只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往台上走的林弱弱，就径直回了座位。

林弱弱此前不是没有想到这一节，因此心里是有准备的。

庆幸她前世有个不快乐的童年，父亲逼迫她学了好几样乐器：古筝、古琴、琵琶，基本上带弦的都能摆弄几下。

国公府的大书房里就有一张古琴，她大体了解了一下，有七根弦，跟前世的古琴基本一样。只是这些天一直忙着练字和熟悉府里的各项事宜，另外她不确定陈乾一喜不喜欢琴声，怕他心烦，就一直没弹。

她猜到了小姑和康王应该是都把她当成一个丫鬟出身的民女，琴棋书画一窍不通，不管怎么说，康王今天出来替她解围，她心里是感激的，尽管效果差强人意。

但是不能总是活在别人的羽翼之下，不管那个人是谁，陪自己最久的人永远都是自己，这是她两辈子以来一直遵循的内心法则。

林弱弱依旧从容地坐在琴凳上，面前是一张朱红色的钟离式古琴，宫、商、角、徵、羽、文、武，七弦横陈其上，是她见过的样式。

林弱弱没有忙着弹奏，先是试了一下音，发现音准都对，之后才对司礼官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她今天头发梳的是灵蛇髻，她的脸型长中带圆，属于古典型，这个发型搭配她的眉眼气质更显清丽脱俗。

轻绾广袖，芊芊素手，左手取音，右手拨弦，林弱弱选了一首自己喜欢的曲子《阳关三叠》：

“长亭柳依依，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长亭柳依依，伤怀伤怀，祖道送我故人，相别十里亭。情冣深，情冣深，情意冣深，不忍分，不忍分。

……

堪嗟商与参，怨寄丝桐，对景那禁伤情。聁征旌，聁征旌，未审何日归程。对酌此香醪，香醪有限，此恨无穷无穷。伤怀，楚天湘水隔渊星，早早托鳞鸿。情最殷，情最殷，情意最殷，奚忍分，奚忍分。

从今别后，两地相思万种，有谁吿陈。”

曲调幽婉沉郁，唱腔情真意切。在弹奏的过程中，林弱弱的脑海里回忆起前世种种，想起再也回不去的故土和再也见不到的亲人朋友，真情实感，全然融入在这段琴曲之中。

场上刚开始还有些许嘈杂之声，慢慢地所有人都跟随这首曲子进入了自己记忆中曾经有过的惜别情境。

琴台上的女子身穿玉色百花曳地长裙，外着淡黄色丝绸罩衣，玲珑身段若隐若现。此时，她眉头轻蹙，表情忧郁，她的声音如泣如诉，让人轻易就能走进曲中意境。

台上的舞姬慢慢跟上了曲子的节拍，随旋律舞动，这显然不是她们排练过的曲目，甚至这首曲子她们都没有听过，但是不知为什么，她们都能自然地用身段去表达去流露出心里对这首曲子的理解，留给观众的感觉竟也意外的和谐。

一曲终了，场上鸦雀无声，皇子中最通音律者当属端王，此时他早已忘记方才的纷纷扰扰，还沉浸在曲中，连腮边的两行清泪都未曾发觉。

直到舞姬退场，林弱弱才缓缓起身，向长廊里的诸位皇子们施了一礼，康王眉眼含笑道：“起来吧！弹得很好，词曲甚妙！本王有赏，明日叫人送去府上。”

林弱弱低头浅笑回道：“臣妾谢康王殿下恩赏！”

在座的其他几位皇室成员也都陆续醒过神来，太子率先说：“好！太好了，妙啊！有赏！”

其他人也都附和：“妙！真是太妙了！”

二皇子半晌没说话，其实他是最吃惊的一个，这首词曲，在他看来现有的任何一首琴曲都无法与之相比。

如果不是其他因素作祟，他很想跟这位抚琴者深入交流探讨一下，他想了解这首曲子和词是谁做？他想当面拜会这位大家。但现实是，那样显然不合时宜。

在场的公子小姐们凡通音律者也都深深被这首曲子所打动。

陈姝瑗更是，她不仅感动，而且更为自家嫂嫂能有这样出色的表现而震惊和欣喜。

可就在她想迎上去跟嫂嫂说话之际，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高大身影，山一样正挡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