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本就阴凉的牢房中更是冰冷如寒天。凤晚裳一袭单薄的红色华裳负手而立,月光披洒在她的身上,像是集天地精华而生的妖魅。德公公前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样一幕,饶是见惯了后宫之中争奇斗艳的各色美人,也不禁被晃了晃神。德公公咂舌,温丞相还真是好运气呢,能得到此等女子的倾心。
“华灼郡主,委屈您了。”德公公赔着笑道。
京兆尹站在旁边。
凤晚裳转过身来,一双凤眸波光流转,煞是动人。
“德公公说笑了,不过是在这里呆了一会儿罢了,并没有什么委屈的。”
“郡主还请跟奴才走吧!”
凤晚裳颔首,旁边的京兆尹已经麻利地打开了牢门。
走了两步,凤晚裳似是想起了什么,回首含笑道:“我知道大人为人正直,治下严谨,但是总归还有疏漏的地方。大人若是有时间,不妨将这里再好好整顿整顿,不要等到出事了再想着补救,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啊!”
京兆尹心头一凛,知道大概是这看守牢房的人做了什么,脸色冰冷,真是该死的,本来为了不透露出机密,所以就没有关照什么,没想到这些人尽然如此胆大妄为,看来是要好好整顿整顿了!
“是,微臣多谢郡主教诲。”
凤晚裳随意地点了点头,就跟着德公公离开了。
其实京兆尹还真是错怪看牢房的牢头了,那个牢头确实有不轨的心思,可惜还没能付诸实际行动呢,现在凤晚裳就直接被带走了。
绕到后门,那里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主上已经在里面等着郡主了,郡主请。”
凤晚裳颔首,上了马车,德公公就在不远处警戒。一上马车,看见皇帝面色惨白,凤晚裳大惊,“见过陛下。”
皇帝虚弱无力地摆摆手,“不用这么多礼。”
凤晚裳紧蹙着眉尖,“陛下,您的身体......?”
皇帝勉力地勾着唇笑了笑,声音中是说不出的洒脱还是自嘲,“如你所见,朕的时日已经不多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真的要摆脱给你们了。”
凤晚裳抿了抿红唇,一时间失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宽慰、保证,似乎都没有什么作用。最终,凤晚裳也只是撇开了目光,问了一个风马牛不及的问题,“蒹葭知道吗?”
皇帝目光深邃而悠远,虚无缥缈,不知落在了哪里,“她啊,可能猜到一些了吧!”
“到了现在还不准备告诉蒹葭吗?”
“不需要告诉了,最多再等三日,朕的病情就隐瞒不住了,蒹葭自然会知道。”
凤晚裳抬眸,对上皇帝的目光,只需一眼,便看见了他眼底彻骨的哀伤和爱恋。凤晚裳的那句“你爱过她吗?”就那样卡在了嗓子口,不需要再问了,他的神情已经说明了所有。
“阮荀诀和阮荀恪哪一个是你的孩子?还是一个都不是?”
皇帝的神色微变,注视着凤晚裳良久,才艰涩地开口道:“没想到你竟会连这件事都知道。”
“不是我查到的,只是猜到了一些,但是还不确定。”
“阮荀恪算是朕的孩子,阮荀诀不是。”
“那阮荀诀......?”
“是朕找了一个替身与柳贵嫔生的。”
凤晚裳颔首,“蒹葭应该知道这件事吧!”
“知道。”
“所以你们真正的问题不只是你收了后宫,还在阮荀恪的身上。”
皇帝许久没有说话,良久,长叹一声,“祝楼一直以为朕疏远他,是因为朕起了猜忌之心,其实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兰妃。当初朕南下巡防,到了那里之后,被人下了药,然后就与兰妃发生了关系。后来朕就派人去调查过,但是那时候只以为是兰妃的父亲胆大妄为所做出的事情。因此朕将兰妃带回了宫中,却没有将其母家提拔起来。朕知道一个没有强硬母家的后妃在后宫之中会有多难立足。”
“没想到就是那一次,兰妃竟然有孕了,朕无法做出再隐瞒蒹葭的事情,所以将此事告之了蒹葭。之后朕觉得无颜去面对蒹葭,是朕让她失望了,她责怪朕,恨朕都是应该的。”
“再后来,没想到兰妃竟然真的在后宫之中站稳了脚跟。那段时间是朕的疏忽,等到朕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成了众人口中的圣眷长顾的兰妃。那时,朕才开始注意到兰妃的不同寻常之处,再后来,朕就派人去详细调查兰妃。之后,才发现兰妃竟然与祝楼有联系。朕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是祝楼所主导的。祝楼以为朕起了猜忌之心,其实殊不知一切都是因为他自己多疑才会造成的。朕没有想到,他竟然那时候就起了歹心,等到朕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毒入骨髓了。”
“这样也好。朕不在了,就没有人再将蒹葭困在这冷冰冰的皇宫了。有时候,朕就在想,若是自己不是皇室中人,是不是就能像普通人那样与蒹葭携手一生,白头偕老。”
凤晚裳闻言,沉默了良久,她虽然猜到了一些事情,但是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还有这么复杂的纠葛,看着眼前身形消瘦的男子,凤晚裳突然开口道:“蒹葭可曾与你说过她的来历?”
皇帝脸上浮现出明显的疑惑之色。
凤晚裳不知道就这样告诉皇帝会有什么后果,但是至少让他在最后的日子里能抱着一个美好的期望,而不是活在愧疚和痛苦之中。
“下面这一番话可能会颠覆陛下的认知,但是还请陛下不要惊讶,不要打断我。陛下没有好奇过吗?为什么蒹葭对我另眼相看?而我又为什么跟年龄相差如此大的蒹葭同辈相称?”
皇帝的神色一凛,他有预感,下面的话可能真的会刷新他的认知。
“那是因为我和蒹葭都来自另一个地方。”
另一个地方?什么地方?皇帝刚准备开口询问,就想起了凤晚裳刚才的话,将到了嘴边的询问给咽了下去。
“准确地说,是另一个时空,或者是未来。我们那里技术发达,男女平等,有比马车快数十倍的汽车,有能载人飞上天空的飞机。我们实行的都是一夫一妻制,夫妻之间只有彼此,再无他人。在那里,女孩子也能够上学,不管男女,都是十八岁才算是成年。女孩子要到二十周岁,男子要到二十二岁才能成亲。那里没有皇帝、没有奴仆,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每个人都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我和蒹葭也同样如此。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我和蒹葭在那边出事之后就到了这边,成了一个全新的人,除了带着之前的记忆。当初我在京都开了绮仙阁,绮仙阁里面的很多吃食都是仿照现在的,就是想要借此找一找,看有没有跟我是一样从那里过来的人。蒹葭就是这样找上我的。”凤晚裳将这慢慢细说,说完之后,抬眸去看向皇帝的神色。
发现皇帝没有丝毫的恐慌怀疑的神色,凤晚裳的心才定了定,颇有几分欣慰的感觉。
“我说这些,是也许陛下能过去看一看。或许,日后,蒹葭还能回去。”
皇帝其实理智上知道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但是情感上却又抱着那么一点希望。皇帝终于弯唇笑了,比之之前要轻松不少。
“多谢。”
凤晚裳也弯唇笑了笑。
之后两人又就接下来的计划讨论了一番。眼看皇帝的眉宇间染上倦色,凤晚裳适时地道:“陛下应该可以放心了,那晚裳就告退了。”
皇帝颔首,“一切就拜托给华灼了。”
凤晚裳笑了笑,洒脱地摆摆手,跳下了马车,安夏和含冬已经等在了那里。
“小姐。”
“走吧,去汀雨小筑。”
“是,小姐。”
没有人知道凤晚裳已经悄然离开了地牢。阮卿卿忙着和含冬她们讨论怎么将绮仙阁从那件事情中摘出来,将凤晚裳给营救出来。而祝楼和阮荀恪一边阻挠着她们的进程,一边给京兆尹那边施压,暗地里还不知在谋划什么东西。而林若涵最近除了焦急等待凤晚裳定罪的消息,另外就是将心神都放在了如何讨得阮荀恪的欢心身上。可见凤晚裳之前的那番话还是给林若涵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林若涵虽然不知道阮荀恪在忙着什么,但是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一些。因此,林若涵才更加恐慌。她可不想等到阮荀恪功成名就之时,就被他一脚给踹开。
而就在众人都紧锣密鼓地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的时候,皇帝在早朝的时候吐血昏迷,病重在床消息如同雪花般纷纷扬扬,不过片刻,整个京城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阮荀恪站在殿门口,焦急担忧地看向太医,“太医,父皇究竟怎么样?”真的是十足的孝顺模样。
太医摇摇头,“陛下病得很重,毒入骨髓了,现在只能靠着名贵的药汤吊着,若是再研究不出解药,陛下就......”
阮荀恪脸色一白,深受打击的模样,然而实际上的心思,谁又能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