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夜游东京话夷夏

谷雨早就备下滋补元气的汤药，待两人洗漱干净之后，下人便送了过来。

谷雨看着乔峰服下汤药打坐调息，呼吸渐渐趋于平稳。这才回房小憩。

等他一觉醒来，天色已晚，一起身，恰好看到月光从门户射进来，便信步走出房间，

开封是个不夜城，此时月光如水，院中清凉，只是围墙外街面上喧闹声依旧。比白天更热闹了几分。

谷雨站在门廊，不由得想起几年前大苏学士的一篇文章。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他知道乔峰已经调息完毕，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谷雨来了兴致，向乔峰所在的小院走去。

乔峰换了一身黑色的劲装武士袍，气质益发英挺。他正坐在庭前木阁下自饮自酌，见谷雨走过来便起身相迎，笑道：“兄弟，你醒了。”

谷雨见乔峰已经恢复精神奕奕的模样，又见到阁中桌上杯盏，便笑道：“大哥，一个乐，不如众人乐。你看这月色清凉，墙外人声喧哗，不如咱们夜游汴梁城如何。”

乔峰也笑道：“我对汴梁城繁华夜市也心仪已久，便与贤弟同去。”

两人一同往别院外行去。谷雨道：“听乔兄意思，莫非以往不曾来过汴梁城？”

乔峰一边走着一边说道：“我出身嵩山脚下农户下，幼时家境贫寒，也难出游。后来加入丐帮后，一边学武练功，一边在四方奔走。倒是有几次路过汴梁城，只是过城而不入。这次若不是帮中兄弟遇上麻烦，我也难有机会进城。”

“丐帮身为江湖第一大帮，事务繁忙倒理解，只是身为帮主当总览全局，四方奔走的事，应该让长老们做吧。”谷雨随口道。

我身为皇城司提举，负责的是监视皇城内外，文武百官，市井上下，手下各有安排，我都没觉得我有多忙，你一个江湖帮派日常运作很复杂吗？

乔峰笑着摆手道：“长老、舵主们自然也有各自安排，我做的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只是巡查帮中弟子经营的一些产业，处理跟地方上豪强发生的纠纷，还有就是走访各地招收一些贫苦无依的新帮众。”

谷雨笑了笑，缓缓点头。

丐帮当然有产业，不然怎么维持总舵和各级分舵的运行？

哪来的钱区区西夏刺探情报？

这个世界上，有几个用爱发电的？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来到街上，谷雨故意往西走，经过开封府衙，到了报慈寺街。

从这里沿汴河一线都是胡商聚集的货栈，街上人来人往都充满了异域风情，有波斯人、回鹘人、吐蕃人、西夏人，还有许多辽人。这些人或是穿戴着本民族特色的服饰，或是直接换上了宋人的衣冠，操着一口流利的大宋官话，如果不看他们的形象而只是听声音，甚至分辨不出他们究竟是宋人还是异族人。

乔峰看到这一幕，很是惊诧。

异族人，居然能在我大宋都城安居乐业？

谷雨看了乔峰一眼，便凑趣问道：“大哥何故惊讶？”

我惊异族众多，胡音太重。

乔峰心底转过这个念头，心里叶导：“大宋东京汴梁，怎么这么多胡人？他们是来这里做生意吗？官府也不管吗？”

谷雨在皇城司待了两年，很多事情自然知道的多一些，便笑道：“我中原自古便是天朝上国，富足繁华，天底下的胡人自然十分羡慕，不远万里也来行商赚钱，自汉唐以来便有无数胡人扎根我中原，如今这东京汴梁城内，差不多有几万胡人吧。”

“这其中很多都是行商，但也有不少胡人宠慕咱们大宋富足，便祖祖辈辈都留下来，在这里扎根繁衍生息。对了，太祖年前，西方有一个灭国千年的民族一赐乐业人，他们这个民族擅长最生意，但因为是流民，故而在任何一个国家容不下去，却在大宋安顿下来，繁衍至今，还有人当官呢。我们皇城司就有一个，高鼻深目，皮肤白，就是老的快。”

乔峰听了连连叹息，感觉不愧是大宋都城，居然还有这幅光景，当真涨了见识。

谷雨兴致来了，便道：“大哥，说起来这西域胡人也有好酒，那里的葡萄酒名闻天下，既然来到这里，咱们不可不尝。”

乔峰光听这葡萄酒，已经口中生津，笑道：“那好。”

两人寻了一所胡人开设的酒家坐下来，不旋踵便有体态轻盈高挑的胡姬捧上上好的葡萄酒，用冰块镇着，凉凉爽爽，又沁人心脾。

谷雨一边请乔峰喝着葡萄酒，又讲起一件趣事：

“年前辽国使团来汴梁的时候，走失了许多部属，此事报上开封府一通追查，到最后才明白那些走失的人是想留在汴梁城不回去了。这种事情年年都有，咱们大宋富足安康，这些久居苦寒之地的番邦人见识到花花世界的繁华，在这里享受不好吗？干嘛回去给贵人们当牛做马。”

“几年前还有一件事，大理国向朝廷进贡几头大象，随同而来的还有养护这些大象的属员。本来一直相安无事，谁知道有一年大理国使团再来，却发现这当中一个养象的差役居然是他们边关一个大将冒名顶替来的。据说这个将军在大理国那也是三品的大员，却宁肯留在汴梁城里养象，却也不愿再南归做官。”

听到这几桩轶事，乔峰顿时哈哈大笑，笑声中有一种自豪的感觉。

谷雨道：“其实向往富强繁华，乃是人之常情，毕竟在辽国西夏那里，只有贵族才能过上好日子，而咱们华夏欢迎四方来朝。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只要他们在大宋能安分守己，便留下来那也没什么干系。”

乔峰点点头道：“他们肯在大宋安居乐业，那是最好。可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还是需要提防一下啊。”

这话说得没错，武林中人不是后世懂得辩证法的人，思维难免有点稍显偏激。

这乔峰是被玄慈、汪剑通等人培养大的，肯定给他灌输了不少华夷之防的道理。

他有这想法也不奇怪。

所以谷雨微微一笑：“我老家有句话，说是朋友来了有美酒，豺狼来了有刀枪，自古以来汉人与胡人的争执就没停过，但汉人和胡人的融合也没停过，大哥知道汉武帝、卫青、霍去病吗？”

乔峰笑道：“愚兄读书平平，不过这霍去病的故事恩师给我说过，说他十八岁就带兵打仗，说过‘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谷雨点点头道：“对啊，可你知道吗，这霍去病是汉朝将军，可每次出征，身边带的至少有一半是匈奴人，这些人打仗拼命，杀起敌人来毫不手软，你可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他们在匈奴只是给贵人放牛放羊的穷苦奴隶，跟着霍去病打仗立功，却能得到钱财布匹，能封为王侯，能住在豪华府邸，能有醇酒佳肴，人都是向往好日子的，所以他们自然跟着霍去病打仗，时间一长，他们也就成了汉人，后人更是比普通汉人还有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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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霍去病还曾俘虏过一个匈奴王子金日磾，因为颇有才华，且忠心事汉，最后成为汉武时托孤重臣。到了唐朝这种事就更多了，一代贤臣长孙无忌，那是鲜卑人，镇守边疆的大将高仙芝，那是高丽人，大将哥舒翰，那是突厥人，至于平定安史之乱的名将李光弼，则是契丹人。”

谷雨说到这里，又道：“说这么多，这些异族人之所以心向中华，不只是因为中华富足，更因为咱们擅长建设，你看看这繁华场景，都是咱们大宋百姓一点一滴建出来的，这里面不只是汉人，还有波斯人、回鹘人、吐蕃人、西夏人、一赐乐业人。”

“我身为大宋皇城司官员，要做的就是守护这份繁华！而大哥敢于任事，不惧重任，丐帮虽处江湖之末，但却实在有功于社稷，正合了范仲淹范相公所言‘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你是江湖上的政事堂相公，白身中的一品，论起来还是小弟高攀。”

听到谷雨不留痕迹的吹捧，乔峰心情大为激动。大凡人心中有什么抱负，要做什么事，会获得什么回报还在其次，最需要的还是别人的认同。

谷雨这番话让乔峰大生知己之感。

忍不住抱住谷雨双臂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贤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