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怨忿的躯壳 其一

“银狼”卡加洛斯，居然早早的已经死了。

丽诺尔扫去了雪，再次敲了敲盔甲的外壳，里面传来了硬物撞击的声音，毫无疑问，这里面有一整具已经干枯的骨架。这远超人类体型的巨大盔甲全身由黑铁铸造，不知道使用了怎样的锻造技术，沉重而厚实的铠甲上面充满着细密的花纹，肩膀上还有着模拟狼毛浮动的浮雕褶皱，在腰部的部位，是倒三角形的铁片链接而成，便于活动的轻薄部位。盔甲的头部就像是一个狼形的雕塑，细碎破裂的布条在脑后作为狼毛装饰，隐约还能看到上面的蓝色残留。

而在他的背后，斜背着一把三米多长，和身高一样的沉重弯刀。

刀身上泛着暗蓝色的流光就算是已经过去了千百年的时间也没有消散，上面是狼爪和狼头的纹路清晰可见，其做工之精巧，锻造技术的高超，就算现在拿到法明戴尔之外都应该算是稀世珍品，只不过恐怕没几个人能举起来。

丽诺尔端详着这把流线型的弯刀，还有这一身沉重的盔甲，她已经想象出了在人类对抗精灵的神话战场上，狼铠的卡加洛斯背着大盾自凛冬山区的风雪之中走出，身上的蓝色狼鬃猎猎作响，逆着进入法明戴尔山谷的人群，带着装备精良的肃正骑士向华贵的精灵挥出如同风暴的狼剑术的传奇身姿。

可是，为什么那只狼一直留在要塞里，并没有在泪之瘟疫最后的爆发中变成泪中之骸，卡加洛斯的尸骨也同样没有变成扭曲的怪物。

丽诺尔心中的疑问，下一秒便有了自己的答案：

“原来如此……你是在守护自己的主人的遗体啊……”

是奇迹武装的力量，这身盔甲，这把沉重巨大的弯刀，还有狼身上的大盾，全部都是奇迹武装。

丽诺尔曾经持有过身为奇迹武装的妲珂莉，在挥舞妲珂莉的时候，她能感受到剑身上传来的奇异感觉，奇迹武装，乃是实现过奇迹，依靠奇迹之力锚定而升华的物品。

卡加洛斯身上的盔甲，银狼弯刀，还有在狼身上的大盾，这三件东西的做工十分相似，好像是用同样的金属锻造而成，就在丽诺尔手轻抚过去的时候，她也同样体会到了奇迹中蕴含的力量，只是这股力量十分薄弱，和妲珂莉相比已经稀少到可悲了。

关于奇迹武装的超凡特性，斯托利亚的魔法贤者们直到现在都没有研究透彻，奇迹武装的真正的力量，只有其主人才能发挥的完全，而在主人死后，除却一些特殊的奇迹武装，那上面的超凡力量便会消散。

创造过一次奇迹只能诞生一件奇迹武装，在斯托利亚只要持有一件奇迹武装的人已经是少之又少，哪怕如今的斯托利亚皇帝都会亲自召见，连大骑士都要对其行骑士礼。

但是卡加洛斯，却实打实的有三件奇迹！

那只银毛的巨狼，在丽诺尔之前一直守护着曾经主人的尸骨，丽诺尔来到要塞之内，它以为丽诺尔是入侵者，便跳下来对丽诺尔进行了攻击。

但是就在丽诺尔展现出了自己模仿的霜狼獠牙剑术之后，丽诺尔清晰的记得，那只银狼的眼中流露出一丝震惊和欣喜，或许它在丽诺尔身上看到了属于自己主人的影子，那已经阔别了几百年的似狼的剑术重新展现在它的面前。

正因如此，它选择使用刀背攻击丽诺尔，并非是想要杀死丽诺尔，而是象征性的把丽诺尔驱赶，而后它决定死在自己最熟悉的霜狼獠牙之下。

或许是依靠着那些少到可悲的奇迹之力吧，那只银狼和卡加洛斯的尸骨并没有遭到玷污，被泪之瘟疫变成扭曲的怪物。

卡加洛斯曾经创造的奇迹并非是由他一人完成的，那只银狼也同样身为奇迹的主人，于是在丽诺尔将银狼杀死之后，寄宿在盾上的奇迹之力最终也消散了，连同铠甲，弯刀和大盾一起，一同变成了凡物。

最初的狼卫大骑士一直注视着法明戴尔，哪怕自身已成枯骨，也依然注视着这个由自己建立和守护着的国度。高大的身体佝偻着，望着山下破碎的城市，或许他正是看到了赫卡忒被斩首之后，泪之瘟疫形成的巨兽在法明戴尔之内翻涌，吞噬着一切，最终含恨而死。铠甲上的苍凉感，就连丽诺尔都能体会到他在死前的绝望。

丽诺尔看了看下方大道上的银狼和桥上的盔甲，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径直走向了桥另一端的肃正大钟。

正在这时，要塞的地面突然晃动了一下，丽诺尔脚下有些不稳，险些摔倒，她连忙扶住桥上破损的护栏。

“地震？”

这一下震动还没消停，轰隆隆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刹那之间，整个要塞地动山摇，原本就脆弱的房屋开始了坍塌，整个桥面也在剧烈的震颤，这两座塔楼已经年久失修，在这种剧烈的晃动之下恐怕会砸顷刻之间倒塌。

想到这里，丽诺尔哪顾得上先行躲避，一鼓作气，在猛烈的晃动之中歪歪斜斜的向肃正大钟跑去，手中已经用寒气凝成了一柄锤子，只要她能来到肃正大钟的面前……

但就在丽诺尔的手已经触摸到了大钟的边缘时，面前的钟楼轰然倒塌，伴随着丽诺尔站着的悬空桥梁也一并断裂，丽诺尔的大钟擦肩而过，在一片碎石瓦砾之中向地面坠落而去。

【凝霜踏雪】！

丽诺尔眼中的蓝光骤然亮起，要知道这里距离地面可是有接近十米的高度，就这么砸下去恐怕会受伤，随着魔力推行到第五圆周，寒气运转着狼卫之戍的术式逻辑，寒冷组成的无形铠甲将丽诺尔包裹。在接触的地面的时候，寒气炸开给予了丽诺尔缓冲，丽诺尔借势翻滚消除掉了更多的力，这才稳稳落在地上。

地面还在晃动，丽诺尔挥手用寒气拨开一团飞袭过来的石块，整个卡加洛斯要塞内的营房和塔楼已经化作了一片废墟，肃正大钟被埋在了一片烟尘的残砖瓦砾之下，地面上平整的石砖正在破碎，一个又一个的陷坑和裂缝被撕开。

不止如此，丽诺尔感受到了一阵恶意，一阵娅瑟曾经提到过的，带着怨念的恶意，而这恶意便来自她刚刚逃出来的地下监牢的大门。

丽诺尔连忙向半掩在地下的大门方向看去，只见那门扉被撑的鼓鼓囊囊，向外凸起，门洞的岩石正在破碎，而束缚门闩的十几条粗大铁链正在铿铿断裂，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出来了。

砰！轰！

似有一只拳头自内向外轰穿了沉重的大门，随着最后一根铁链的断碎，大门的中间爆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而从中喷出的东西，让丽诺尔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那是一团散发着浓重血气和腐烂味道黑红色烂泥，在那蠕动的流体之上向外伸出来的是黑色的人手，濡湿歪曲的面庞被拧在一起，跟着那毫无规则的烂泥四处游动，消散，而又再生。如同地狱一样的怨念，伴随着成百上千人的哀嚎，狂笑和嚎叫自地下监牢之中喷涌而出，直直的像丽诺尔扑来。

地面还在剧烈的晃动，丽诺尔根本无处躲避，她将临时的霜之刃横在面前，像这样的怪物扑来，这是她唯一能做的防御手段。在看到那烂泥怪物的瞬间，丽诺尔的手心已经被剧烈恐惧和令人毛骨悚然的怨忿惹得冷汗浸透，甚至连身体都有些不听使唤，这样的防御无疑是徒劳的，她紧闭着眼睛等待被血泥吞噬的结局。

“卡加洛斯……”

“哈哈，卡加洛斯死了……”

“恨，恨，复仇啊，向着雅尼罗姆王复仇啊！”

“为什么要抛弃我们！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救我们！”

“责罚啊，罪名的责罚啊……”

“我要吃掉你的骨头，你的血肉……”

那团海啸一样的烂泥并没有冲向丽诺尔，而是席卷了躺在废墟瓦砾之中的卡加洛斯铠甲。血肉和恨意带着尖牙和利爪，撕扯着那具盔甲，蠕动着的腥臭血水流在地面上，围绕着卡加洛斯的铠甲形成了一片小小的水潭，这些血泥顺着全身铠甲细小的缝隙之内，涌入了卡加洛斯的盔甲之中。

地面停止了震颤。

卡加洛斯的奇迹之力，维持着地下监牢的封印，死死的压抑着在监牢最底端，那群曾经在法明戴尔掀起反对雅尼罗姆王内战的，被施以叛国之罪的人们。这些人中不乏那些找到环雾湖的石匠，矿工，最初踏入环雾湖的骑士，而这些在第一次泪之瘟疫爆发之前便已罹病，深受泪之瘟疫折磨的叛国者们，被卡加洛斯和雅尼罗姆王亲手送入了这座监牢的底部，判下了在黑暗之中永生，聆听自己腐烂的责罚。

泪之瘟疫记住了他们的怨恨，无法消散的怨念最终将这些人的姿态抹去，变成了血肉和瘟疫的黑泥。

而这座监牢最后的封印，随着那只拥有奇迹之力的白狼的死去彻底被磨灭殆尽，封存于监牢底部的黑泥最终狂涌了出来，向将他们封印之人展开了自己的复仇。

“银狼”卡加洛斯的盔甲从平躺着的姿势缓缓站起，随着黑泥的全部涌入，铠甲之上泛起了一阵黑雾，这滔天的怨念甚至冲撞了高空之上封闭法明戴尔的结界，风雪织成的半球微微震动了一下。

“……夺得了……”

“终于夺得了……他的身体……”

“这是我们的……怨忿的躯壳……”

“就用这躯壳，向雅尼罗姆王复仇吧……”

被黑气覆盖的银狼铠甲从背后慢慢抽出了巨大的弯刀，左手的缝隙之中渗出的血泥附着在弯刀之上，从刀尖缓缓低落，肮脏之红与刀身上的淡蓝锻痕交织在一起，倒是呈现出一种妖异的美。铠甲的左脚向地面踏去，那动作非常缓慢，但是却力量十足，一股黑色的气浪从它脚底迸射而出，地面随之再度微微震颤，连丽诺尔身上寒气汇聚而成的狼卫之戍都被冲散了几分。

巨大的弯刀靠在肩头，身体下沉，弓身的同时，左手自然的垂下，就算操控这具铠甲的人不再是卡加洛斯，它依然摆出了霜狼獠牙的起手式，那是霜牙狼捕猎进攻时的动作。在稍有剑术基础的人眼中看来，这样的剑术起手式无异于将自身的破绽完全暴露在外，但是正是这样的动作，却能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剑身，才能使出霜狼獠牙本身的凶狠与凌厉。

——被逐出狼群的狼，每次捕猎都是自己以命相搏。

这位法明戴尔的征战骑士，肃正骑士长，雅尼罗姆王的剑，法明戴尔的奠基人，最初的凛冬狼卫大骑士，卡斯蒂利亚家的始祖，霜狼獠牙剑术的创造者，在死去了数百年后，最终被自己亲手关押的叛国罪人们玷污，成为了他们的怨忿的躯壳。

而在这银狼铠甲对面的丽诺尔调整了呼吸，微微活动了一下手指之后紧紧的握住了剑柄，将冰晶凝成的大剑背在背上，做出了同样的剑术起手式，来迎战这位被黑泥附着操控的傀儡。

上一次与狼剑术使用者的对决，丽诺尔以惨败收场，但是因此学到了霜狼獠牙的剑术基底，而这一次丽诺尔面对的可能是和安德里斯同样强悍的敌人，这次她必须要赢。

在裹着黑气的狼弯刀咆哮着轰然斩来的同时，丽诺尔身上的寒气也随着逐渐扩大的蚀刻场猛然绽放。

霜狼獠牙对决霜狼獠牙的战斗，在以卡加洛斯命名的要塞废墟中正式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