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0章 竞选（十）

胡磊推门之前，推门的手迟疑了1下。但胡磊没1直迟疑，他还是推开了门。本以为和自己吵了1架的冯谦会气呼呼的坐在沙发上，抬眼看，沙发上并没有人。

转头看去，就见冯谦正坐在拉过的凳子上，坐在黑板面前看着黑板。就见黑板上中间用粉笔划了1条线，左右两边书写着胡磊与冯谦两人以企业主与政府两方各自对于经营的看法与要求。

胡磊连忙上前说道：“冯谦，我不想再吵架。”

“吵架1点没用，我也不想。”冯谦转回头，神色认真的答道。

胡磊知道冯谦完全带着善意而来，虽然两人因为1些冯谦所说的“原则性”问题吵了好几次，胡磊还是觉得冯谦真心的想来帮自己。带着这样的不快，胡磊也拉个凳子坐到冯谦身边，气鼓鼓的说道：“我觉得我只用做好我这1块就行。”

冯谦摇摇头，“你自己那块的管理水平太差，因为你就不懂得管理。”

胡磊要摇摇头，“我还是觉得，是我拿的钱……好歹是我借来的钱，那些人得体量我1下。”

“你出了钱，有用么？要是有用，你为什么要雇这么多人？你可别给我说，你是开善堂的！”

听到这里，胡磊胸膛里冒出1股火气，虽然与冯谦谈了好几次，胡磊还是大大的不高兴，“要是非按照**的说法，说我剥削，那就随他们说。我觉得对得起良心。”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冤？”冯谦平静的问。

胡磊不愿意回答。这两天他与冯谦就此事争论了两次，都闹得非常不愉快。胡磊还觉得没办法反驳，因为冯谦问了1个问题，何锐政府做了这么多事，何锐政府为什么不觉得自己出力不讨好。

即便是胡磊也没办法对何锐政府上下提出反驳，这批人为国家奉献了许多，既没有称帝封侯，也没有置办私人产业。哪怕是胡磊最不待见的土改，土地也是国有之后由分到了人民手里，人民因此摆脱了朝不保夕的日子。对国家来说，土改政策的确是善政。

按捺住怒火，胡磊问道：“我不想和你吵，你就直接说，我要怎么做！”

冯谦当即答道：“第1，你先端正思想。你借的钱不是银行借给你的，而是银行借给这家企业的钱。你作为法人，要承担法人的责任。先确定这个思路，才能继续向下谈。”

胡磊心中万分抵触。既然最后要承担责任的还是自己，为什么不能更简化1些，认为这是自己的事情呢？

不过都交流、争论、争吵了这么多次，胡磊也能理解冯谦的看法。正如冯谦所说，银行真的不是看着胡磊的面子借的钱，而是对胡磊的这家厂的价值和前景做出了评估之后才借给了胡磊作为法人的这家企业钱，以供这家企业购买设备，维持生产。

内心挣扎了1阵，胡磊答道：“好，我就这么想。接下来呢？”

“接下来，你用营运企业的思路考虑问题。就是权利和义务。你认为这家企业的成员该有什么权利，要承担什么义务。这才进入了管理层面。”

“我的厂……算了，你继续。”胡磊无奈的暂时妥协1下。

见胡磊不再强硬，冯谦也很自然的放软了身段，“这就是个讨论。毕竟你是法人，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说说。”

胡磊听到这里，当即挤兑起冯谦，“你要是肯帮忙，我愿意让你来当总经理。不对，不对，我愿意3顾茅庐，请你来当总经理。兄弟，来开个价！”

冯谦也不肯输了气势，便笑道：“不要叫兄弟，那可太没格局啦。叫同志。”

“同志”这个词直接把胡磊的气势给压住了，憋了半天气，胡磊才答道：“你继续说。”

冯谦也因为“同志”2字突然有了感觉，“你到底是怎么看这个工厂，是想当个事业，还是赚点钱后，走1步看1步？”

胡磊想都没想，不快的答道：“你以为我不想靠这行扬名立万么？可生意哪里那么好做，现在我是运气好，才扩大了规模。可1旦没了生意，我立刻关门。”

“这个问题就很好。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的订单这么多？”

胡磊皱起眉头，“花无百日好，你以为这种订单会持续不断么？”

“为什么会持续？为什么不会持续？”冯谦问。

胡磊登时语塞。他知道国家现在需要大量的船舶，现在的船舶需要大量的通用0件，而且对精度也有要求。胡磊吃的就是这1路。但是这1轮造船业的订单到底会持续多久，胡磊的确不知道。

迟疑了1下，胡磊压低声音，“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消息？”

“何须我知道，这些消息都是公开的。你可知咱们和美国签订了粮食订单，你可知道国家与美国合资在沙特开发出了油田。把粮食运回国内，把石油运回国内，需要大量的船。更不用说，我们与法国、苏联、日本的贸易量，同样需要大量的各种商船。”

胡磊当即答道：“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才敢借钱扩大产能。可是这样的订单总有造完的1天。连那1天都不用，现在很多人都在投资制造业，迟早有人能比我还会抢订单。到时候我肯定会出问题。”

冯谦点点头，胡磊对于未来的失败有非常直觉的态度，也从不讳疾忌医，这是冯谦很认同胡磊的地方。冯谦就按照他的看法讲道：“你是不是怕投资更多，会血本无归。而且你当下的事情，连自己都解决不了。”

“是。”胡磊倒是很坦率。

“那就学着提高企业的管理能力，当下重要的是人。”

“就那些人么？”胡磊对他能接触到的人很是不乐观。

“你先确定自己的发展思路，再根据思路向政府，向党组织请求帮助。”

胡磊愣了愣，叹息道：“唉，老同学，我想请你来帮忙。别的人就算了吧，我这庙太小，请不起那些大神。”

“对啊。庙小，就别请大神。可你现在知道你的庙有多大么？你知道什么叫做大神，什么叫小鬼么？”

胡磊没有立刻回答。他这两天与冯谦最大的分歧就在于要不要引进更高水平的管理人员，胡磊其实不愿意。不过与冯谦这两天的种种争论，也让胡磊的想法有些动摇。

担心自己的家业被人掌握，被人篡夺的危机感依旧沉重。但是胡磊也知道，至少自己看不清楚未来，他继续干下去，也只能在当下的水平层面转圈圈。若是想有所突破，就必须冒风险。斟酌好1阵，胡磊才答道：“你若是能帮我分析，能说服我，我就听你的。”

“我也不懂，我给你找几位专家。”

听到专家2字，胡磊忍不住皱眉。看到胡磊的表情，冯谦答道：“放心，我找的都是在工厂干有过几年经验，也在政府部门干过，非常精通实务的专家。咱们不找那些只懂得纸上谈兵的书呆子。”

冯谦不是在吹牛，他很快就找到了1位精通实务工作的正处黄平。黄平是上海本地人，1922年东北政府与日本开战后，立刻前往东北投军，被分到了机械厂工作。之后去了上海市工业厅，之后转入了银行工作。

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黄平听着两位年轻人讲述他们对工厂的设想，从头到尾竟然没吭声。着实沉得住气。胡磊觉得黄平处长是不是在装深沉，故意靠1言不发来维持形象。不成想等他刚讲完，黄平就开口了，“如果你说的是全部内容，我认为你的企业没什么特别的前途，就按照现在的方向走下去吧。”

胡磊惊了。黄平明显不看好他的企业，准备放手不管。连忙说道：“我准备引进人才，改变现有的管理模式。”

黄平并不准备浪费更多时间在胡磊身上，话说的很直接，“你的企业要调整的地方太多，我觉得你未必能接受。”

胡磊已经有了些觉悟，“只要成本增加不多，我就能接受。”

黄平依旧直率的答道：“不是成本，而是组织方式。你的分配方式和其他厂子没什么不同，这是1个认知问题。要的是你心胸有多大。而且你的技术前景，我现在也没办法确定。”

胡磊觉得没本事的人才会好事，什么都想试试看。能够果断拒绝的，大多都是有点本事的。现在黄平给胡磊的感觉就是，如果不是因为冯谦从中斡旋，黄平早就拒绝胡磊了。既然胡磊相信冯谦不会骗他，便果断的请求道：“黄处长。我很想在机械行业有所作为，我也1直尽力抓住机会。虽然家里也给了些钱，我也是1个人到上海来打拼。若是不能试试看，我不甘心。”

黄平并不看好胡磊当下的厂子，在上海不缺这样水平的工厂。不过此时胡磊身上那股理工男的耿直尽头让黄平觉得冯谦对胡磊的评价倒是没错，胡磊并不是1个商人，而是更类似于工程师的性格。便有些动心，毕竟现阶段政府想扶持这样的年轻企业。黄平说道：“我推荐1个人，我们行里的雷巴西，他对于企业的组建非常有想法。”

冯谦心中1怔，“有想法”这个词，意味着雷巴西很可能是1个缺乏实际经验的家伙。不过冯谦没有说什么。在政府中，干部们都尽可能要有在企业的经验，这样才不至于搞出1堆只懂得政府内公文的官僚。能够被派出来挂职，可见雷巴西还是被组织上看好的干部。

胡磊没在政府里干过，不知道这些用词的含义。听黄平这么讲，胡磊答道：“如果这位雷同志提出的看法符合我们工厂的发展，我1定按照雷同志所说的做。”

黄平觉得胡磊这家伙真的不懂政府内的工作，所说的倒真的是1个企业主的想法。既然是冯谦牵头，黄平也不准备计较。便说道：“你们把报告给我，我回去问1下。”

冯谦顺势请黄平吃个饭，黄平却推辞了，“等见了面再说吧。”

送到厂子的大门外，看着黄平车子的背影，冯谦觉得这位雷巴西只怕不是个好相处的。

冯谦与胡磊都没想到，与黄平见面的第2天，雷巴西就来了。这位身材高大，容貌俊朗，看着就令人喜欢。连他那4川口音都变得完全能接受。

3人坐下，雷巴西也很爽快，当冯谦询问起雷巴西对于企业经营的思路之时，雷巴西当即讲道：“我认为想成为中型企业，要靠管理的合理性。我大概看了胡老板的企业的规模，却不了解具体情况。我先问个问题，胡老板希望自己的企业是独裁制，还是投票制？”

胡磊没想到这雷巴西上来就提出这么尖锐的问题，只能问道：“两者区别在哪里？”

“独裁制，就是胡老板你做决定。其他人只有建议的权力，没有最终决定权。投票制，就是每个人有1定的投票权，遇到问题，投票决定。少数服从多数。”

胡磊听雷巴西侃侃而谈，十分爽快，倒是有些犯难，继续问道：“请问这两者优缺点都是什么？”

“以胡老板当下的实力，采用这两者中的任何1种，对于企业成败都没有影响。”

胡磊有些发蒙，他觉得按照自己的理解，雷巴西的意思是，这两种选择对于胡磊的厂子能否成功发展成中型企业没有特别的帮助。至少现阶段没有特别的帮助。

但胡磊不敢确定，只能询问。雷巴西爽快的答道：“的确是这样。”

“这两者总会有点区别吧？”胡磊追问道。

雷巴西笑道：“两者区别就在于胡老板对自己的信心。若是胡老板实力不足，就采取独裁制，至少事后后悔的少些。若是胡老板对自己有信心，就采用投票制。”

胡磊想了想，他本就觉得自己若是这么下去迟早会被淘汰。见雷巴西如此爽快，他倒是没有纠结，“我选投票制。不过我很好奇，若是我选了独裁制，不知雷先生会如何？”

“我会立刻告辞了。”雷巴西笑道。

胡磊点点头，“原来如此，那就请雷同志讲讲投票制该怎么做。”

“采用投票制，就要在企业内制定虚拟股份。企业成员拥有的虚拟股份比例分成若干级别，每1个级别，都以企业成员掌握的技能水平，以该水平必须要承担的工作完成度来考核。每1个级别的企业成员都要有该级的发言权，而且要承担该级别的工作。每年年底分红，按照虚拟股份来分。”

“这是……合伙人制度吧？”胡磊有些不自信的问。

雷巴西依旧爽快的答道：“与合伙人不同。合伙人是少数人成为合伙人，虚拟股份，除了打扫卫生之类的工作之外，凡是参与到生产中来的所有成员，人人都有虚拟股份，人人都有发言权。说得更直白些，这个企业的出资方与经营方，已经分离。而且这个企业原则上只借钱，而不会引入股份。这个企业本身作为1个事业，属于所有劳动员工的企业。”

听到这里，胡磊不吭声了。冯谦则是基本搞明白了为何黄平对于雷巴西的这次会面不那么自信。1般的企业主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条件，绝不可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