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卑微的全部

城市，街头，雨夜。

在这样的一个恼人的夜晚，让人们觉得喘不上气的，绝对不止是雨水和黑暗。

这里诺拉顿市最脏最乱的地方，是标准的下城区，即使雨水从天上落下来的时候不是黑色，当它流淌在阴暗的，建造于几十年前的水沟里时，它也会彻底的染上这座城市的颜色。

那是凝固的黑色。

嘭。

包裹着麻袋的重物被扔在雨水汇聚的水沟中，溅起一摊肮脏的水，让人躲之不及。

“天哪，休斯！你的眼睛瞎了吗！”

穿着破旧的老式雨衣，和这片夜空一样的黑色外表流淌着同样黑色的雨水，刚刚把麻袋扔到水里后晚退了一步的男人看着自己身上好像更脏了的外表，气愤的大喊了一声。

“呵，有什么关系。反正你这个胖子本来就是黑的，从里到外都是黑的。”

名叫休斯的男人嘴边光暗明灭，吐出一口浓重的烟气，任其消散在雨中，不屑的看着水沟中随水漂流，将会在大雨中被冲进暗河，最后在某个时间沉进水库，又或者流入大海的尸体，摘下嘴里的香烟，最后吸了一口，随即将它弹入水中。

没有任何声音，微弱的火光在瞬间就被黑暗吞噬，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的眼睛瞎没瞎，这个还要看今天晚上我会不会被我老婆赶出家门，不过，水里的那个家伙倒是确实瞎了眼。”

休斯是一个很年轻的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睛看起来总是很沧桑的样子。

“嘿休斯，你觉得，咱们是不是也应该……”

“应该什么。”

同样穿着厚实的黑色雨衣的休斯眼睛依旧看向水中，看着那个麻袋包裹的，曾经是他们boss的家伙，顺着水流，消失不见。

曾经他们也做过许多次这样的事情，不同于以往的是，以前他们扔人进来，都是在boss的命令下发之后才开始的。而这一次，被扔进水中的，正是他们的boss，而那个下发命令的人，自称是神……

“你觉得我们应该尽快表露忠心吗。”

休斯长出一口气，又点燃了一根烟，叼在嘴里，抬起头，妄图透过这浓重的雨幕和黑暗的云层看到一丝丝的光亮。

“不太好说啊……”

休斯的声音越发的低沉：“我总感觉，会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发生。”

说完，他把那棵刚刚点燃的烟扔进水里，看也不看自己的同伴，转身离开之际，只留下一句话。

“朗佐，尽快脱离帮派吧。不然，会死的。”

休斯沉默着离开，走进厚实的雨幕当中。他虽然是一个帮派最底层的成员，做着最肮脏，最底层，最容易被灭口的工作，但是，休斯能从十岁开始就混迹帮派之中，好好的活到现在，就是因为，他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某种神秘的启示。

而现在，他的直觉告诉他，远离这里。远离这里的一切，远离这座城市。

不然……

会死。

……………………

一身黑色的常服，外套厚实的曳地大衣，哈迪斯坐在仿古的壁炉前，看着眼前跳动着的火焰，心中不断地思量着。

眼下，他已经从一个“越狱”的犯人，变成了一个帮派的掌舵人。对于一个神灵来说，即使是处于自己最虚弱状态下的神灵，这也并不是什么十分困难的事情。

这样的事，自古以来都是一样的处理办法。你说出你的诉求，然后干掉第一个反对你的人，再说一遍你的诉求，干掉可能会有的第二个反对你的人，重新问第三遍，没有人反对，好的，你成功的实现了你的诉求。

那一天，哈迪斯就是这样，走到了帮派成员聚集的地方，说出了自己希望成为他们新的boss的诉求。

很不错，只有那个老大反对。

哦，现在要说，是曾经的老大反对才是。

……

作为一个神，一个曾经几乎拥有一切，视整个人类群体为牛羊牲畜的神，哈迪斯的志向，当然不只是做一个什么有活力的社会团体的老大这么简单。

恢复自己的神力，夺回自己的神国，重新成为执掌冥土的神灵，向那个人类复仇，向所有的人类复仇！

这，才是哈迪斯的志愿。

其中，最后两个步骤，可以稍作修改，兑换顺序。但前几条必须按照步骤来才行。

只是……要如何去做呢。

攥紧了自己手中的护符，哈迪斯即使心中再怎么不愿意，他也必须要承认，如今的人世间，和当年他所熟悉的，实在太不一样了。

那些飞速增长的人口和什么科技之类的东西倒也没什么，真正让他意外的是，如今的人类，竟然不再尊重神灵了。

他们不在动辄就屈膝到泥土当中，祈求神灵治好自己父母的疾病，不再自己最宝贵的资产供奉在神坛上，以期待能让神灵降下福祉，不再贡献自己一切的一切，以血汗和生命在山巅建造巨大的神庙……

他们什么都不做，只是把神灵当成……当成一种学问，一种历史的遗留来做研究。

哈迪斯非常不喜欢这种被遗忘在历史中的感觉，更不喜欢自己只能坐在这里，无能狂怒的感觉。

这让他觉得，自己真的已经是被扫进历史垃圾堆里的，一块看不出模样的残破偶像。

苍老，发黑，破旧，与泥土和虫豸同在。

人怎么能不尊重神呢。

人必须要尊重神！

手指无意识的用力，在自己的护符上捏出吱吱嘎嘎的响声。

啪的一声，壁炉里的火焰跳跃，爆出一朵火花，打乱了哈迪斯的沉思。

“唉……”

他发出久违的，劳累的，无意识的长叹。

想是这么想，说是这么说，可是，要如何才能做到呢。

如今的人世间，真的真的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块属于神灵的乐土了。

在接管了这个帮派之后，哈迪斯并没有觉得自己完成了某个阶段性的任务，他没有好大喜功，而是深沉的将自己隐藏了起来，躲在黑暗的地方，悄悄的观察、了解起了如今的人世间。

他毕竟是一个神灵，很快他就熟悉了如今人类生活的方式，甚至还学会了上网。

网络，这可真是一个好东西。

哈迪斯以几近贪婪的方式在网络上搜寻自己想要了解的一切知识，而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东西。

那些强大的，甚至不弱于神灵的，人类。

他找到了一些虽然被控制起来，但是依旧有不少讯息流传在网络上的，那些超级人类们战斗的场面。

以冥土的名义发誓，哈迪斯从来没有过这样怀疑自己的时候。

超人。他虽然不是人类，而更像是一个神灵，但是他始终愿意站在人类那一边。而他的强大和不可战胜深深的伤害到了哈迪斯的心灵。

在他全盛时期，在他曾经是这片大地的主宰之一的时候，哈迪斯也不敢说，自己就一定能打赢这个可怕的家伙。

而像超人这样，明明有能力成为神灵，却始终站在人类那一方的家伙，还有好多好多。虽然他们的实力各有不同，参差不齐，但是他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起码，比他这个孤身一人的神灵，在人数上是占据着绝对优势的。

在这其中，哈迪斯也发现了，自己最想要报复的家伙。

那个带着一只猫的，总是发出怪异叫声的人类。

他叫：林恩。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网络上关于此人的消息少之又少，好像被什么人刻意隐瞒下来，不想让别人知道一样。

可是这毕竟是网络，只要想查的话，还是查得到的。

而哈迪斯一眼就认出，那个家伙就是在山洞里举着一把大剑，把他的肩膀削下一块的家伙。

这种人，居然也是人类族群当中的……英雄？！

看来人类果然自有其取死之道。

和林恩相关的词条，出现最多的就是：猫。其次是：蝙蝠侠。然后是：哥谭。

“哥谭啊……”

哈迪斯的眼中透出一阵寒光，他的黑色神力溢出，甚至影响到了壁炉中的火焰。

那么，要去哥谭这个地方么。

去找林恩报复，去哪里更多的了解他，去破坏他的城市，去毁掉那些他珍惜的东西，珍爱的人？

“不不不……现在还不是时候……”

哈迪斯知道，那天那个疯狂的林恩，绝对没有拿出他最强的本领出来，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以此来推算，哈迪斯不介意把他臆想中的林恩的实力推高两个等级。

也许，真的只有在他恢复全部实力的时候，才能真正的打败那个家伙。

可是……要如何去做呢。

尽管身位一个神灵，近乎不死不灭的他，完全有这个能力，把自己藏起来，躲在某个深山野林的角落里，靠自己的寿命硬生生的熬死一个区区的人类，但哈迪斯觉得，凭他神灵的身份和位格，这样的做法，本身就是一种失败和认输。

所以，还是要想办法恢复神力，想办法杀更多的人来祭祀，想办法让更多的人来信仰自己，同时，他还不能把自己暴露在那些喜欢管闲事的所谓英雄人物的面前……

这真是，无尽的矛盾啊……

“除非……”

剥，火焰又跳动了一下。

哈迪斯望向跃动的火焰，不自觉的把手伸向了自己的头颅。

那里，本来应该有一个头盔。一个曾经属于他的神器，一个从神灵手中制造，沐浴神血之后，被神灵使用的头盔。

它被宙斯毁掉了。

“如果，我能重新拥有自己的神器……不。如果我能拥有更多的神器……”

哈迪斯想到了自己的头盔，想到了铸造头盔的神，想到了宙斯的闪电和海王波塞冬的三叉戟，想到了奥林匹斯的火神和工匠之神，想到了林恩手中的那把，锋利又强大的宝剑……

“哦，呵呵，我好像，找到了破局的办法呢。”

只要总有足够多，足够强大的神器，他完全可以在向林恩报复之前，重新恢复到自己的全盛时期，甚至……更强！

手指在自己的额间划过，哈迪斯的脑海中闪过一连串的计划和人名、地名。

在久久的沉默不语之后，他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缓缓的站起身。

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明灭不定，宽大厚重的大衣在他略显瘦弱干枯的肩膀滑落向地面，无声无息，堆做一团。

哈迪斯从座位前绕出，缓步走到了门口的位置，面无表情的，轻轻的，推开了门。

门外，一个秃顶的胖男人正带着一个强作笑容，衣着暴露的女人站在那里，正准备敲门。

“哈……神、神灵大人！我……”

胖男人说话间，额头上汗如雨下。

作为曾经的帮派二把手，如今也是帮派二把手的他，已经彻底的放弃了自己扶正大位的想法。

他现在最想做，也最不敢做的，就是从这个该死的地方脱离出去，永远的离开这个城市，这个……神。

因为在不久前，他的boss就在他的面前，就在他隔壁的座位上，只因为一句话，就被眼前这个高大的，自称为神的家伙，残忍的以手挖出了一双眼睛，拔出了他的舌头，最后捏碎了他的脑袋。

他无时无刻不在脑海中重复着当时听到的惨叫和看到的惨状，死亡第一次离他如此之近，那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曾经做在别人身上的事，居然是这么的恐怖。

他甚至能回忆起，那个家伙的血崩进他嘴里的味道。

恶心，恐怖，令人作呕。

现在，他什么也不想，只想讨好眼前的这个男人，不管付出什么，不管什么人死掉都好，只要能让他自己活着就行。

所以，他带来了一个女人，一个干净的女人，一个能激起所有人贪婪、爱护之心的，柔弱的女人。

“神灵大人，我……”

“你，很好。你很好。”

哈迪斯接近两米的身高带来了无穷的压力，他还有些干枯冰凉的大手按在男人的肩膀上，看着他露出的某种小心翼翼的笑容，也跟着笑了一下。

“呵，不过，我不需要你了。”

“啊？神灵大人，我……我……！额……”

迅速的干枯，无论是手臂，还是头颅。秃顶的胖男人几乎在几个呼吸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干枯的尸体，随着哈迪斯的手掌抬起，歪歪的倒在地上，碎成一地的残灰。

“不要害怕。”

哈迪斯微微的弯腰，低头，看向女人那张流泪的脸，轻轻的抬起手，用手指拭去女人脸上的泪水。

“不要怕，不要怕……”

收回手，女人干枯的身体同样摔倒在地面，变成一地干枯的碎尘。

哈迪斯直起腰，向着外面走去。

外面，有更多的人。

有更多的生命力。

今夜，他们都将为伟大的哈迪斯大人，奉献自己卑微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