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无知我心念君长

“柒柒，这些年，我病着，你委屈吗？”

“不委屈，阿莲是世界上最好的人。”阿柒拉住昭莲的手笑着道。

昭莲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看向桌子上那副美人图。那是他新绘的图。图上是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姑娘，笑颜如花。

那是柒柒，是他已经死去的爱人。

阿柒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幅画，心里一痛。她左眼下方有一颗很小的泪痣，画里的小姑娘脸上却是干干净净。

是啊，柒柒死了，昭莲疯了，她同柒柒长得像，昭莲把她当做柒柒，可心里的人到底不是她。自己虽然演了这些年，可她终究不是柒柒。

“柒柒，你今日不忙吗？”昭莲忽然问了一句。

“不忙，怎么了？”阿柒愣了一瞬回道。

“没怎么，就是想着你平日好像很多事的样子，这会我刚好也困了。你能扶我去床上睡吗？”昭莲笑着道。

阿柒愣了愣，脸上挽出笑来点了点头，小心地将昭莲扶到了床上。

昭莲在床上躺了下来，纤长的手指趁阿柒不备扯上了她的衣角用力一拉，阿柒一个不备就被他拉进了自己怀里。阿柒脸一下变得通红，昭莲觉得很好笑，天不怕地不怕的新任天主阿柒竟也有这样子脸红的时候。

只是他有多久没见过“阿柒”了呢？阿柒在他面前一直是柒柒，戴着名为“柒柒”的面具，让他总觉得不真实。他看着阿柒脸上的泪痣不觉间生出了阿柒好像……比柒柒要好看一点的想法。

他惊讶于自己竟然产生了这种想法。不！不是！柒柒才是他爱的人，阿柒和她再像也还不是她。

他苦笑了一声，想当做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腿废了，习惯性想抓点什么。柒柒，你没事吧？”

阿柒赶忙站起来，强行定住心神：“没事，我想起来好像还有点事没办。”

说完阿柒就跑了出去。

阿柒出了门怕被下属看到自己这副模样，运起轻功风一样的跑了，只留下一道残影。

她是怎么了，昭莲……她想起方才在昭莲怀里感受到的温度，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在。是她？还是昭莲？她有些懊恼，昭莲是喜欢着她孪生妹妹的人，又怎么会对她有什么想法。她一定是多心了。

阿柒，昭莲不是你能爱的人，你醒一醒。

她这样告诉自己。

可她却没意识到长久以来她早已经只穿昭莲喜欢的红色衣裳。哪怕那身红色的衣服和她本身清冷的气质和平日冷着的面容一点都不搭。可她还是这么穿着红色的衣裳，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离开小院也不知道应该去哪，不知不觉就站在曾经玖娘子开的酒肆前了。酒肆在玖娘子故去之后一直由风月天的人看顾，倒也没冷着。所有人都好像不在意曾经那个巧笑倩兮的老板娘已经消失很久了。

阿柒坐进了酒肆的雅间，下属识相地端来了她平素爱喝的昔年。

她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眶莫名地有点湿。

玖娘子是教养了她的师父，教她武功，教她如何处理组织的事务，她的一切都是玖娘子给的。她还记得她那个一直在她眼里很厉害的师父曾经是那样的潇洒恣意。她告诉她：

“若是喜欢一个人，便要勇敢的去追。若他不从，你大可打断他的腿。”

如今昭莲的腿是真的断了，可她再追不到他了。他们之间横着她的孪生妹妹，一个死去的人，要如何去争？

可即便潇洒如玖娘子，最后在秦子淮的身上还是赔的一塌糊涂，赔了心赔了命。临死前竟还不知道他喜欢的少年心里一直都是她，不知道她早已把真心告诉过他。

她的师父啊，那样厉害的一个人，最后却死得那样伤情。心碎而死，她闭上眼回忆起玖娘子躺在秦子淮棺椁里的模样，也许这样的结果也不算太坏。生不同衾死同椁。

她的师父还好在死后算是有了个圆满，如今到了她却怕连死后的圆满都不能有。

这便是她们师徒的命吗，她灌下一壶昔年，苦涩的味道蔓延开来呛得她咳出了眼泪。这酒好苦，竟然一点余甘都没有。她不管不顾又灌了一壶。

若命是如此，又如何？她是风月天的新任天主，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鬼手阿柒。爱情于她，并不是唯一，也不是最重要的东西。她放得下。

她咳得满脸泪，又拿起一壶酒撒到地上。

“师父，徒儿敬您。”

徒儿……羡您……

她模糊间仿佛又看到师父曾笑着敲她脑袋说她：“你怎么老冷着张脸啊？笑一笑。”

师父啊……徒儿想再最后争取一次。

她起身便往城郊的小院冲，一众人看着她风一样掠过都是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情。这是怎么了？

阿柒冲进昭莲的房间，脸上的泪痕还没干透，她笑起来，像是盛开的彼岸花一样，艳绝，凄绝。

昭莲被她吵醒，睁开眼看向她便听到她唤他。

“阿莲。”

昭莲闻到阿柒身上的酒气，皱起了眉：“你醉了。”

“阿莲，我是不是很不好？”

“怎么了？”昭莲忽然觉得阿柒好像怪怪的，只是更奇怪的是他的心，竟然在因为阿柒疼着。

“我不好，所以你不喜欢我。”

“怎么会？我是因为……”

还不等他说完阿柒便哭着打断了他：“你就是不喜欢我啊，因为我不是柒柒。对不对？你说什么你腿废了不好祸害别人家姑娘都是借口是不是？”

“你知道了？”昭莲脸色变了变。

阿柒听到这句话忽然整个人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一般，她刚刚说了什么？她不是柒柒，知道了？她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她看着昭莲一字一顿道：“昭莲，其实你根本就没得什么疯症是不是？”

昭莲握紧了被角闭上眼睛：“孙大夫医术高明……我虽是疯症，但也不至于一直痴傻。我知道你不是柒柒，一直都知道。阿柒，是我瞒了你。”

“昭莲……”阿柒愣住。

“我知道你对柒柒有愧，所以一直瞒着你我知道这件事的事。”昭莲叹了一口气，“柒柒左眼下面没有那颗泪痣。”

阿柒攥紧了拳头，看着昭莲哭着笑了起来：“所以，一直只有我真的入了戏是吗？”

昭莲没有回答他。

阿柒看着自己身上的红衣，闭上了眼睛：“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最讨厌的就是红色。”

“对不起。”

阿柒疯了似的扯下自己红色的衣裳。昭莲看着阿柒这样也顾不得自己的腿了，挣扎着下了床爬到阿柒腿边，支撑着半个身子想将衣裳拾起来给她披上。

他抬起头却看到阿柒已经脱到**的上身全是一道又一道的刀疤。他一直知道阿柒不容易，却没想到她身上竟有这么多伤。

阿柒闭着眼睛哭得颤抖起来：“昭莲……你为什么，你凭什么？明明是我，是我先遇到你的。”

“把衣服穿上吧，别冻到了。”

“柒柒好看，那双手干净极了。因为该她杀的人永远是我替她杀。出了事永远是我替她挡。因为她是我妹妹，我要护着她。她的身上一道我这样的伤疤都没有，多漂亮，多好看。”阿柒笑着蹲下身握住昭莲的手放到自己胸口上那道三寸长蜈蚣似的刀疤上：“而我呢，这样的疤到处都是。丑死了是不是？”

“不是，阿柒，你先把衣服穿上。天冷。”

“昭莲，你哪怕有过那么一点喜欢过我吗。”阿柒看着他。

“对不起。”

阿柒知道了昭莲的答案，笑了起来：“昭莲，你以为我没有心吗？就因为我不像柒柒那样娇弱，就因为我永远一副连师父都嫌我冷清的脸？你以为我没有心吗？”

“对不起。”

“我不会再来了。”阿柒闭上眼，“昭莲，我不会再来了。”

阿柒起身慢慢穿上自己的衣服，将昭莲扶起来放到床上然后便走了。

昭莲坐在床上捂着发疼的心口，为什么阿柒走了，他的心会这么难受，他爱的明明是柒柒才对。

之后的几日阿柒都没有再来，药里面还是浓重的血腥味，昭莲知道，是阿柒的血。

昭莲的疯症开始加重，他会拉住来送药的侍女，柒柒为什么不来了，是厌了他吗？只是他说的“柒柒”，有时候像是在说柒柒，有时候却又像是在说阿柒。

年关前昭莲已经开始意识不清，睡的时间比醒着的长。

阿柒终于来了一趟。她是在属下告诉她昭莲睡着了的时候来的。她坐在床边看着昭莲愈发消瘦下去的脸一时间心里五味陈杂。

忽地她的手被昭莲握住，只是这一次昭莲叫的不是柒柒，是阿柒。

阿柒愣住，转瞬便抽手想走。

“阿柒，别走。”昭莲求她。

“你叫我什么？”

“阿柒，鬼手阿柒。”昭莲重复道。

阿柒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想了很多很多，有些事我想趁我还清醒的时候告诉你。”

“我在听。”阿柒冷声道。

“其实你穿黑色的时候，也很好看的。”昭莲看着房顶，“你……很好……是我没福气。”

“我还有事，该走了。”阿柒的期待随着那句没福气被尽数粉碎，她冷着脸便准备往出走。

“如果不是我先爱上了柒柒，或许会爱上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