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颜开不是君子

现在，颜开终于明白了缇欧为什么要偷偷藏起小彤，甚至连他也不告诉。

那就是，班级上的所有人，包括灰原哀和玲在内，都觉得吃掉小彤是件理所当然的、正确的事情，缇欧以为颜开也是这么认为的，如果向颜开说了小彤的事情，颜开可能就会把小彤送去食堂加餐，所以就选择了自己一个人藏起小彤。

从灰原哀那里知道缇欧的担忧之后，颜开回到了活动室，然后悄悄走进了厨房。

应该是将小彤藏了一天，把小彤饿坏了，所以即便颜开出去了有一会了，缇欧却还在喂小彤吃东西。

“缇欧。”

颜开喊了一声，缇欧一惊，立刻转身遮住小彤，然后紧张道：“颜，颜师叔……”

见一向冷静甚至是冷漠的缇欧露出极为紧张的表情，而且还用这么幼稚的行为来遮掩小彤的存在，颜开觉得颇为有趣，心中不由想要逗一逗缇欧。

不行不行不行，这样会被当坏师叔的！

颜开克制住自己的坏心眼，毕竟缇欧一直以来都很听话乖巧，又不是玲那个黑心萝莉，欺负缇欧就太说不过去了，于是颜开抚摸着缇欧的小脑袋道：“小彤的事情我知道了，你做的没错。”

缇欧眼睛亮了一下：“没错么？”

她之所以这般“小心翼翼”地藏起小彤，不将小彤的事情告诉任何人，甚至连她的小伙伴灰原哀和玲都没说，就是因为连她也觉得自己这样私自放走小彤的行为是不对的。

这也很正常，当周围的人全部对某样行为觉得理所当然的时候，哪怕缇欧在情感上认为这样是不对的，但因为还没有建立起一套成熟的三观，缺乏严禁的逻辑思维能力，所以缇欧会觉得这不是周围人的问题，而是她自己不对，觉得自己是做了坏事的孩子。

这种时候，缇欧需要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大道理，她才七岁，哪怕因为一些经历得到了超高的智商，也不可能让她在这个年纪得到丰富的人生阅历，和她讲大道理是讲不通的，而且她现在需要的也不是什么大道理，而是其他人的认同，所以颜开就直接给她这个认同。

颜开看向被缇欧藏在身后的大白兔，肥嘟嘟的样子光用看的就知道它被照顾得很好，他对缇欧道：“你是将小彤当做自己的朋友对不对？”

缇欧不停点头。

“那保护自己的朋友怎么可能会是错误的事情呢？”

颜开对缇欧道。

缇欧听了之后脸上终于露出笑容，然后用力点头。

“既然是你的朋友，那以后就由你照顾小彤，知道了么？”

颜开摸着缇欧的头道。

“知道了，我一定会照顾好小彤的。”

缇欧点头点得更用力了。

“哦，对了！”

颜开想了想，提醒缇欧道：“看好点，别让小彤和赤瞳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嗯？”

缇欧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时，学习学得肚子饿了的赤瞳推门走进厨房，准备找点吃的东西，然后就看到了藏在缇欧身后，但却因为过于肥大而怎么都藏不住自己身体的小彤。

咕噜！

赤瞳咽了咽口水，然后对颜开道：“开叔叔，这是今天晚餐的食材么？看着就很好吃呢！”

缇欧一脸惊恐地护住小彤。

颜开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对赤瞳道：“这不是食材，不许打它主意。”

赤瞳脸上说不出的遗憾，然后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只是红色的眼睛依旧若有若无地看向小彤。

“……”

生物的本来让小彤后退了一步，对这个有着和它一样的红色眼睛的女人涌现出了无穷的恐惧。

………………………………

第二天，因为已经得到了颜开的允许，缇欧可以在公寓里饲养小彤，而灰原哀也安答应不会讲小彤的事情和班级里的人说，于是缇欧开开心心地上学。

午休的时候，小学部一年A班的学生们正在教室里吃着便当，这时，一年A班的担任老师一脸灿烂地走进了教室。

“大家，先停一下，老师这边有事情和大家说！”

老师对同学们喊话道。

听到老师有话要说，正在吃便当和小伙伴们聊天的学生都停了下来，然后看向老师。

“因为找他小彤逃走了，大家今天中午不能吃到小彤，我想大家一定都很遗憾吧？”

老师对学生们道。

想起白白胖胖的小彤，有学生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虽然私立神间学校小学部的学生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平时吃惯了山珍海味，很是挑嘴，但是小彤白白胖胖的，看着就非常美味，又是他们喂养起来的，有着不一样的感情，吃不到还真是让人有些遗憾呢。

缇欧听了担任老师的话后一阵不适，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平时那么温柔，在她照顾小彤的时候也尽心尽力提供帮助的老师会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而且以她的精神力是可以感知到老师无论是在帮助她照顾小彤的时候，还是现在说话的时候，都是那么的真心诚意，甚至还带着一丝丝温柔，这无疑令缇欧觉得更加不能理解。

“所以，为了弥补大家的遗憾，老师特意拜托食堂，给大家准备了一份特殊的料理！”

老师拍拍手，然后就见一个穿着白色厨师服，带着口罩的食堂工作人员推着餐车走了进来。

学生们都很疑惑，然后就见食堂工作人员推着餐车，将一个个小小的食盒放到每个学生的课桌上。

缇欧带着疑惑打开食盒，入眼的却是半个兔子头，顿时，缇欧觉得自己的胃一阵痉挛，忍不住想要吐出来。

只见老师接着道：“这份红烧兔子肉是用和小彤同一品种的兔子制成的，虽然不是小彤，但味道应该和小彤一样，应该可以弥补大家吃不到小彤的遗憾。”

“真的么？谢谢老师！”

学生们听到老师的话后都高兴地道。

唯有玲和灰原哀看向了脸色苍白的缇欧。

“老师！”

缇欧突然举手。

“缇欧同学，请问有什么事么？”

老师微笑着看向缇欧，对于这个中途转校的插班生，老师的感官还是很好的——无论哪个老师，对于学习成绩好还听话乖巧的学生都会感官很好。

“老师，这些红烧兔肉，是用一只兔子做的么？”

缇欧问老师道。

虽然每个学生拿到的兔肉份量都很少，但是一个班级三十几个学生，哪怕分得再少，一只兔子也实在分不成三十几份。

老师没有回答，戴着口罩的食堂工作人员拉下口罩笑着道：“当然不是，我们可是用了五只兔子才做出这么多份红烧兔肉呢！”

缇欧脸色变得更白，后背靠到了椅子的靠背上。

“好了，大家先趁热把兔子肉吃干净，不许浪费哦，不如这是对于小兔子们生命的不尊重！”

老师教育学生们道。

“知道了，我开动了！”

学生们双手合十，然后拿起筷子，将兔肉夹进嘴里，一口咬下，汁水四溢。

吃饭前说“我开动了”，吃饭后说“我吃饱了”，这是东瀛饮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有近百分之八十的人有在饭前饭后说这两句话的习惯，包含着感谢之意。

这种感谢有的人觉得是对食材本身的感谢，感谢食材用它们的生命成就了自己的生命，也有人觉得这是对提供食材和烹饪料理的人的感激，这两者说法各自有着不少支持者，也没有一个定论。

而这种看似由来已久的传统实际上并非自古以来就有，东瀛国立民族学博物馆于1983年对东瀛国民饮食文化进行过一项社会调研，采访了当时七十岁以上的二百八十四名老人，据他们的反映，在他们小的时候，也就是二十世纪20年代，东瀛并没有在饭前饭后说“我开动了”和“我吃饱了”这两句话的习惯，这两句话是在三十年代突然出现的，而且大概率是军国主义时代政府对人民进行统一教育的产物。

缇欧看着眼前的半个兔头，却是怎么也无法像其他学生那样说出那句“我开动了”。

………………………………

放学回家之后，缇欧抱着小彤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自诩缇欧监护人的霞之丘诗羽见此情景，立刻找上了颜开。

“学弟，缇欧这又是怎么了？”

霞之丘诗羽问颜开道。

没搞清楚缇欧出了什么事情，霞之丘诗羽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导缇欧，只能来找颜开商量。

颜开也看到缇欧情绪低落，然后找到灰原哀问她缇欧又发生了什么，于是缇欧将中午班级分红烧兔肉的事情说给了颜开听。

颜开听了之后脸色一黑。

这特么有完没完了，是铁了心要把我家缇欧教坏么？

于是颜开来到缇欧的房间前，敲门道：“缇欧，是我，颜师叔，开门。”

不多时，房间的门开了，缇欧抱着小彤，眼睛红彤彤的，比小彤更像兔子。

“事情我已经听小哀说了，我们进去说吧。”

颜开对缇欧道。

缇欧点点头，然后将颜开放进了房间。

等颜开进房间坐下后，缇欧低头问颜开：“颜师叔，我是不是很自私？”

因为她放走了小彤，所以五只和小彤一样的兔子就成了一年A班学生的腹中亡魂，她救了一只兔子，却害死了五只兔子，这让缇欧觉得自己就是害死了那几只兔子的凶手。

颜开看着缇欧，然后道：“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

缇欧抬头，眼中满是疑惑。

“这是《孟子·梁惠王》中的一段话，意思是，君子对于飞禽走兽，见到它们活着，便不忍心见到它们死去；听到它们哀叫，便不忍心吃它们的肉。所以，君子总是远离厨房。”

颜开对缇欧解释道：“这句话还有一个故事，你要听么？”

缇欧用力点头。

“春秋时期，齐国的国君齐宣王有一次坐在大殿上看到有人牵着一头牛从殿前走过，齐宣王见那头牛害怕发抖的样子很可怜，便问那人牵着这牛准备去做什么，牵牛的人回答准备将牛杀了用于祭祀，齐宣王听了不忍，于是让人放了那头牛，牵牛的人便问，那不祭祀了么？齐宣王回答，怎么可以不祭祀，换头羊来代替牛吧！”

缇欧听了之后觉得顿时觉得奇怪，因为不忍心牛去死所以让羊代替它去死，这……

“当时的老百姓听说这件事后都认为这是齐宣王吝啬，舍不得用牛去祭祀，所以以小换大，让羊代替牛去死，但是儒家的孟子听说这件事后却觉得这是齐宣王的仁心，他不忍心让他见过的牛去死，所以改换他没有见过的羊去祭祀，这便是仁心的体现，然后就有了那段‘君子之余禽兽也’的话。”

说完了“君子之余禽兽也”的典故，颜开问缇欧道：“现在你明白我刚刚说的那句话的意思了么？”

缇欧想了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哪怕是君子，他们也不可能不吃肉，只是他们不会去吃自己见过的，相处过的动物的人，这会让他们不忍心。

缇欧现在也是如此，她平时吃的饭菜里当然不可能没有肉食，不，应该说她在练武，肉食的量还要远高于其他同龄人，但是之前她吃肉的时候从来没有任何不适，只是这次看到红烧兔肉中的兔头才突然不适起来。

中午被做成红烧兔肉的五只兔子不是缇欧杀的，也不是缇欧做成料理的，她不是自私，也没有残忍，不应该因为对小彤的仁心而心生愧疚。

想了想，缇欧突然问颜开道：“颜师叔，既然君子远庖厨，那你……”

“我又不是君子，而且我也不和食材谈感情。”

颜开非常坦然地道。

顿了顿，颜开继续道：“还有我也从来不曾浪费食材。对了缇欧，中午的红烧兔子肉，你最后吃了没？”

他之前忘了问灰原哀缇欧吃没吃那份兔子肉。

“没有，我给坐在我前面的同学吃了。”

缇欧回答道。

“嗯，干得好。”

颜开摸了摸缇欧的头道。

“现在心情好些了么？”

颜开对缇欧道。

“嗯。”

缇欧点头。

“一会出去和你诗羽阿姨说说话吧，她很担心你。”

颜开提醒缇欧道。

缇欧再次点头。

颜开刚走出房间，霞之丘诗羽立刻凑上来：“学弟，缇欧这么样了？”

见霞之丘诗羽一脸关心的样子，颜开想了想，然后对霞之丘诗羽道：“学姐，贴身衣物别随便乱丢，不要给缇欧树立坏榜样。”

“？！”霞之丘诗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