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赵琼揭开盖子，肚子发出“咕噜”一声响。

只是看到里面的东西，面色奇怪，毕竟，她头回见这样的吃法——

“银耳炖肉？”真不是她没见过世面，便是从前在王府时，也没这样的吃法，银耳向来不都是用莲子红枣之类的炖甜汤么？

虽说里面也有枣，可是——

拿银耳炖肉、是个什么吃法？萧善看出她的疑惑，笑着解释道，“这是道益气生津，养胃润体的膳食，琼姑娘用起来再合适不过。”

前天大夫说的，她由于饮食上不规律又经常挨饿，现下胃上出了点毛病，趁早调养还来得及。

她自个儿也是知道的，萧善不欲多说。

“姑娘且尝尝，若是吃得惯，那苦药汁子就能停了，”若是吃不惯，那她就不必再替她做药膳了，一个一个推脱掉就是了。

人的心果然是偏的，哪怕知道这二人的父亲并不无辜，可是看到她姐妹二人一朝跌下枝头，受人折辱，萧善心里还是很愤怒。

现代理论叫做犯罪成本，套在面前这事儿上，好像也是说的过去的，尤其是当下的律法明明白白规定了连坐，可是男人被罚去挖河道，修城墙，开荒，修路……苦归苦，脸面尊严总还在。

凭什么女人就得用身体去赎罪，好恶心的律法，辉煌时她们的确跟着享乐了，跌入尘埃时也没有理由被放过，那就一同发去做苦役呗。

而且，也不见得女子全都跟着享受富贵了吧。

叹气归叹气，这不是她能管的，遇上了可怜人搭把手就是了。

赵琼让方才那丫鬟下去用饭，自个儿伸手拿起小碗舀了一勺，先是抿了下味道，“不错诶，”没有她想象中的奇怪腥气，只有股清淡的咸香味，又尝了银耳和肉，糯糯滑滑的，“好吃！”

好吃却没有急着吃，她放下碗勺再三感谢萧善，不说有没有治病的功效了，单这吃下去她胃里没有想要呕吐的感觉，已经非常好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平和的吃过一顿饭了。

恢复正常指日可待！

萧善连道，“不敢”。

顾邵在一旁放了心，既能处得来，一会儿肯定能相谈甚欢，吃人嘴软，他吩咐赵琼同她讲一讲汴京诸事，她也能更上心些，原本该叫赵念来说的，只是那丫头有了身孕，今儿早上又说是动了胎气，还是别麻烦了。

赵琼就着软糕吃了两碗，犹豫还要再吃，萧善忙拦下，“姑娘不能再吃了，这般胃口一开就猛吃不可取，伤脾胃犹甚。”这姑娘被饿出厌食症了，身体上的。

还好她自个儿是很愿意吃饭的，就是吃下去控制不住往外吐，本来就吃的不多，还吐不停，要不是瑞王殿下将人救了回来，身体怕不是迟早要垮掉。

萧善有点心疼这姑娘，听说她小时候走丢了，十岁左右才被找回来的，好日子过了没几年，苦倒是吃了不少，难得的是一直坚强乐观。

都说面相能看出性格，但在这姐妹二人身上却是反着来的，只看外表，任谁都会觉得这姑娘才是那个娇弱的，瓜子儿脸庞，明媚绰约，弱质芊芊，似乎风大些就能被卷上天。

而她的姐姐赵念圆脸梨涡，端庄清艳，大眼圆睁，笑与不笑都极易让人生出好感。

可实际上两人的性格思想，还真是对调着来的。

萧善想想赵琼那个如今躺在床上养胎的姐姐，心里有点莫名。不过同她没什么关系就是了，这世上想不通的事儿多了去了。

赵琼听话地停下蠢蠢欲动的手，笑的满足，“你说得对，等我将身体彻底养好了再饱餐一顿！”

萧善建议道，“姑娘不若一会子在院儿里走两圈，少食多餐是可以的。”

又问她心里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也好稍后给她做了来。

赵琼想了想，却说不上来个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吃什么，只知道饿了就要吃东西，就让萧善看着做，“哪怕原样端上来一碗银耳炖肉，也挺好，就是多放两颗枣儿吧。”

萧善捂着嘴笑了，“姑娘喜欢，过几日再做来吃就是了，枣儿也必定多放，只是下一顿可不好再吃这个，药膳沾了个药字，须得控制着量才是。”

这话一半是她说来哄对方的，另一半就是要这样勾起这姑娘的食欲，却不能紧着她吃够，只让她心里惦记着，想着才好。

大夫的话说的模棱两可，她也不能完全确定赵琼是单纯身体上的毛病，心里有没有她也看不出来。

或许是装出来的笑脸，可眼里的澄澈清亮骗不了人，言辞间也没有露出来阴霾，萧善宁可相信她是心理强大，而不是默默自苦。

“她那里吃的什么？”赵琼应下，又问她赵念那里的情况。

萧善还没来得及开口，顾邵吃饱了放下筷子，对二人道，“你俩慢慢聊着，本王今日有事，要出门一趟。”

俩人起身欲要行礼，被他推了。

目送着顾邵换了衣服带着随从出了院子，萧善同她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为之一松。

萧善有些奇怪，不是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且情谊颇为深厚么，怎么这姑娘看起来同瑞王并不是多么的熟稔，可要说陌生也没有，这般随意来他院子吃早饭，萧善记得昨天不是这么吩咐的。

许是看出她的疑惑，赵琼对她眨眨眼笑着解释，“要说小时候的情谊，其实真算起来可称不上小，我听说瑞王小时候并不是一直在京城长着的，而且他十二岁就上了战场，我被找回去那年，瑞王在战场上受了伤，回来京城修养，因为同我堂兄相熟，常常一起玩耍，我们这才算得上认识。”

“赵念虽然一直在京城，但我知道她同瑞王也不熟的，应该说瑞王同我们不熟，你别看瑞王名声不好，其实他是个好人的。”

赵琼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萧善没有打搅，静静听着，原来他并不是她认为的纨绔，当然也可能赵琼她自己都受了欺骗，毕竟她堂兄也不是每次都带她们一起玩儿的。

吃过饭，萧善收拾好临走时，赵琼忽问她，“你给赵念那边做的什么？”

萧善还不知道她姐妹二人闹翻的事儿，只当她随意一问，笑着道，“阿胶牛肉汤，有滋阴补血，补胎安胎的功效。”

“姑娘放心，并不严重。”孩子挺牢固的，只是孕妇心情不好而已。

那孩子的事儿，萧善挺不理解的，身体也没问题，单论对孕妇的影响，打掉绝对比生下来伤害小，可那姑娘铁了心要生。

别说什么是一条命，且连个人样都没进化出来的，还是个胚胎。重要的是，那怎么怀上的大伙儿心知肚明，萧善还是挺佩服对方的，竟然对那样怀上的孩子能产生爱意。

哎，不知该不该说是母爱伟大了。

毕竟她连恋爱都没谈过，更没有孩子了，虽然两辈子都常去孤儿院资助，陪那些孩子玩耍学习，人类幼崽的确可爱，但那是同为人类的大爱，这母爱请恕她真搞不懂。

但换做自己，她是无法爱那样的孩子的，应该说，她不会让孩子出生。

“要去看看吗？”她听丫鬟说，赵琼劝她姐姐将孩子打掉来着，但是对方不肯。

萧善虽然也觉得不该留，但那只是她心里的想法，别人的事儿，她听了会有看法，但不会多言。

反正生下来又不要她养，听顾邵的意思会给两人一些财产，生计是不用发愁的，要生下来也不是养不起。

人的思想是有壁的，她在现代也没听过谁把强奸犯的孩子生下来的，哦，被拐卖之后倒是有生的，可是那不由那些被拐的女孩子啊。

萧善想起一个曾经看过的新闻，一群被解救出来的女孩子说起那里的生活，有个女孩子不愿意生孩子，每次怀上都想办法打掉，最后被买她的那家人发现，然后，被打死了。

所以，她实在想不通，能自由选择的时候，为什么要生下强奸犯的孩子。

嘶，总不能，是因为爱，吧？！

赵琼果断摇摇头，“不去，我昨天晚上说的可不是气话，往后她是她，我是我，亲爹来了我也是这说法，道不同不相为谋。”

萧善只是随口一问，见状也不多说，提着食盒就要走。

赵琼想同她一起去厨房玩儿，但是想想自己的身份，不宜张扬，还是算了吧。

她拉着萧善的手，依依不舍道，“你闲了就来找我啊！”想起瑞王的吩咐，连忙道，“殿下还要我跟你说一说京城同他来往的人家呢，你得空了一定要过来啊！”

好吧……萧善承认她被诱惑到了。毕竟，她是要去京城的，多听点消息没有坏处，且能避开瑞王的熟人再好不过，省的兄长没找到，自己先被砍了头。

天光明媚，一顿早饭吃了两个时辰。

萧善顶着饿扁了的肚子回了厨房，早上去送饭前她是吃了的，大概是最近又长个子了吧，饿的有点儿快。

端午快到了，相熟的人家要提早送礼的，厨房里万婆子她们正聊今年的节礼该准备什么，自从萧善来了侯府，老夫人她们的情趣审美拔高了许多，以前大家都差不多，你家这个好，我家那个好，你这边碾压，我那边就能跟上。

可是现在，齐侯府俨然成了流行风向标，然而神坛这种东西，你呆在上面被人有多追捧，跌下来就要承受数倍的嘲笑。

这几年在萧善的带领下，齐侯府的厨子都很能创新，离了她不至于会失了颜面，但是想要力压众家，一直拔得头筹就困难了。

萧善接过万婆子递过来的冰碗，吃的飞快，还不到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她怎么就这么不耐热呢！

“姎儿啊，今年这端午做点什么好啊？”

这会儿都闲下来了，一听万婆子问起，都围了过来，还不等萧善挪地方，万婆子先呵斥道，“都往远了站，急什么急，又不聋！”

萧善咽下最后一口，这才说道，“大家有什么想法，都说说，功劳苦劳赏金赏银也都是大家的。”

包圆了不是她的性格，一个是风头太过容易得罪人，万事都怕比对不是，要是她一个人就能把事儿料理顺了，衬得别人多没用似的，侯府主子有意见事小，砸了这些人的饭碗事大。

她只是占了上辈子投了个好胎，生在了信息大爆炸时代，才比别人懂得多些，不像这时候的人的手艺都是自家传自家。

而且闲则容易生事。哪怕侯府不辞退她们，她一个劲儿出风头能不被人眼红吗？更别说齐侯府的主子大方，常常有赏钱下来。

另一个呢，她懒。

众人也都知道她的行事准则，她们想出来的法子，她愿意给点建议，给改良，但是万事让她一人来做，那是想都别想。

当初她刚来的时候，一个稚龄小姑娘，又被管事吩咐和她们不搭嘎，不受她们指派还凌驾于她们的地位之上，谁服气。

有的人嘴上不说，只在心里狐疑，有的人没脑子直接就对上了，可这姑娘愣是半点亏没吃，不光是她手艺好，话说的漂亮，行事又大方。

待她们也恭敬，并没有盛气凌人。

萧善看她们都在琢磨，看了眼沙漏，离吃中午饭还早，到案台上给自己拌了碗面条，羊肉臊子，算了，容易上火——

“牛肉的还有没有？”

昨儿庄子上送来了半扇牛肉，昨晚上厨房卤了些，她早上切了点炖了，又炒了牛肉臊子，这会儿没瞧见，该不会是吃完了吧？

“牛肉臊子还剩了一小碗，只是吊在井里了，你这会儿要吃的话我这就让人去拿！”

万婆子说着就要喊人，萧善忙拦下她，“算了算了，我吃点别的，吊在井里冰凉冰凉的，还得重新热过。”

且她不爱吃重新热过的菜。

萧善取了两个鸡蛋煎的焦脆，盖在调好的凉面上，拌着黄瓜丝和麻酱，也是极美味的，就是素了点儿。

“如何，几位妈妈想到什么花招了没？”

萧善大口大口填补着五脏庙，却并不粗俗，只让人也跟着食指大动。

刘婆子咽了口口水，说道，“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可不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