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还是?
赵煦皱着眉头,陷入深思之中。
杀,是最简单的事情。
人被杀,就会死。
人死之后,不管是英雄豪杰也好,还是枭雄奸佞也罢,统统都将再无未来。
可是……
杀了完颜阿骨打,真的有利吗?
或者说,杀了他,大宋能得到多少好处?
赵煦思来想去,只有一个:那就是可以杜绝东北方向的女真崛起。
可,这个好处,对现在的大宋来说,到底能有多少?
赵煦进而思考一个问题——朕,是怕了完颜阿骨打吗?
仔细想想,赵煦开始承认这一点。
他确实是怕!
怕那个在现代历史书上,纵横天下,一生无敌的女真领袖。
可为什么会怕?
是火枪不够厉害?还是火炮口径不够大?
想清楚这个问题后,赵煦的心态就放平了。
一个完颜阿骨打罢了!
而且,还是一个幼年体!
等他成长起来,大宋的火器部队,怎么着都可以排队枪毙了。
所以,不足为惧!
反倒是,可以将之培养成一个坚定的反辽主义者,待其回去后,必能给辽人制造麻烦。
想到这里,赵煦就看向刑恕,平淡的说道:“这样啊……”
“学士且替朕,多关注一下这个叫阿骨打的人……”
“学士可推荐他和与名曰娄室者,到武学入读……相信郭太尉,会喜欢他们的!”
“诺!”刑恕躬身拜道。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何官家会知道,这个阿骨打的女直夷狄?
更不明白,官家为何对遥远的辽国女直部落有认知?
但,他是臣子,执行就好了。
“嗯!”赵煦颔首,将这个事情暂且搁下,然后就问起了另外一个事情。
“耶律琚和耶律永昌,对新来的辽使,有什么说法?”
辽主这次,派出了新的使团,而非是继续用已经在大宋的耶律琚、耶律永昌。
赵煦感觉,辽主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
当然,也可能是有其他计划。
因为,这次来的那辽崇仪军节度使萧德崇,是赵煦上上辈子的老熟人了!
此人,是绍圣、元符时代,代表耶律洪基来使大宋次数最多的辽国贵族。
赵煦对他的印象非常深刻!
甚至,可以说,萧德崇此人是赵煦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契丹人!
此人不仅仅是赵煦的老熟人。
还是西夏那位小梁太后的老熟人!
若赵煦没有记错的话,平夏城之战后,奉辽主之命,出使西夏,在西夏皇宫中,用毒酒毒死小梁太后的辽使,就是此人!
“北朝皇帝告于南朝皇帝:夏事早休得,既甚好!”
赵煦脑海中闪现着,那个在平夏城之战后,亲赴西夏,毒死了小梁太后,然后挟此大功来朝的辽使的模样。
他虽然跪伏殿上,但眼睛却像豺狼一般,死死的盯着,彼时志得意满,正欲毕其功于一役的赵煦。
赵煦那时候,正得意,怎会允他?
便答道:“西人累年犯顺,理须讨伐,何烦遣使?!”
“大辽皇叔祖,不必再劝!”
“朕意已决!”
“必当灭此朝食!”
于是,亲笔国书,回与耶律洪基:夏国犯顺,罪恶如此,北朝所当共怒。兼庆历、皇佑间,兴宗屡尝致书仁庙,至有『孰料凶顽,终合平荡』等语……且言北朝兴宗敦笃劝和,情义兼至,方夏人有罪,则协力讨除;及西征胜捷,则持书相庆。虑彼称臣修贡,则欲当朝勿赐允从,今来两朝欢好!
这就是拿着耶律洪基他爹的剑来斩耶律洪基了!
辽主得报,有言辽军聚兵于边境,意图恫吓,以胁迫大宋议和。
但赵煦不为所动,只是增加了河北防御,依旧命西军,依之前部署行动。
彼时他料定,辽主绝不敢兴师南下!
因为,彼时的耶律洪基,已到了人生暮年,随时可能驾崩。
奈何……
赵煦回忆到这里,在心中悠悠叹息:“谁能料到,朕竟没有熬过耶律洪基!”
隔年,元符三年正月,赵煦急病,暴卒于福宁殿。
而耶律洪基,甚至比赵煦多活了七个月。
大宋元符三年,辽寿昌六年七月,荧惑犯房心,辽主耶律洪基驾崩,庙号道宗,谥曰:天福皇帝。
想着这现代史书上的记载,赵煦的神色,就越发的苦涩。
因为,他这一系,从仁庙开始算起,四代人没熬过耶律洪基一个人。
耻辱啊!
至于副使张琳?
老实说,赵煦没什么印象。
只是记得,似乎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
好像是某个博物馆?
忘了!
大概是个有些名气的路人甲吧?
或许?!
但不管了!
萧德崇也好,张琳也罢。赵煦都只有一个解题思路——让耶律琚和耶律永昌将他们拉下水!
他就不信了!
银弹、肉弹一起上,再加上汴京这个花花世界,还拿不下两个辽人?
辽主一个月给你们才几贯俸禄?
至于给他死忠吗?
只要加入耶律琚、耶律永昌的队伍,那么,回扣管够,油水管够!
汴京勾栏瓦肆,醉生梦死管够!
反正,刑恕现在已经是汴京城所有勾栏瓦肆的超级VIP。
刑恕答道:“奏知陛下,据耶律琚、耶律永昌所言,此番来使的辽崇仪军节度使萧德崇、中散大夫、干文阁待制张琳,皆是辽国名臣……”
“其中,萧德崇乃四国舅房出身,与耶律琚有旧……那张琳则是辽沈州(沈阳)人,与耶律永昌相熟……”
“耶律琚与耶律永昌都言,只待彼等入京,必使其知我大宋友辽之心!”
赵煦听着,微微点头:“此事便交给学士去办!”
刑恕拜道:“诺!”
……
开宝寺后山,高丽国使团落脚地。
年轻的完颜阿骨打,看着那个莫名其妙的找上门来的宋国翰林学士。
“足下就是完颜部的阿骨打?”对方笑眯眯的问着。
阿骨打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的学着,从李资义那边学来的中原正韵与礼节,拱手拜道:“在下完颜部阿骨打,见过大宋刑学士!”
刑恕眯着眼睛,仔细的打量着,这位官家特意交代他‘多关注’,甚至要他做保,推荐到武学入读的女直人。
这个从辽东苦寒之地而来的女直人很年轻。
可能连二十岁都没有!
昨日,匆匆一别,还没怎么留心。
但现在仔细观察,刑恕在心中忍不住赞叹起来。
“真是个好汉子!”
在他面前的这个女直人,尽管已穿上了大宋的宽大衣袍,但他孔武有力的身材,却依然难以被遮掩。
一双眼睛,更是炯炯有神。
而且,刑恕注意到,此人虽然态度谦卑,但却一直在注意和观察自己以及自己身边的人。
“难怪官家会提及此人!”刑恕在心中赞道:“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只是……官家到底从哪里知道的此人?!”
“莫非真有生而知之的事情?”
心中想着,刑恕已自来熟的上前,与完颜阿骨打道:“足下不必多礼!”
“吾素来敬重天下英雄!”
“昨日见足下角力的英姿,便已知足下,可堪英雄也!”
自打去年,跟着大兄乌雅束,按照着大父劾钵里的指示,与高丽人结盟,参与战争以来。
尽管阿骨打在战场上屡立功勋,甚至还救过好几个高丽贵族的性命。
但高丽人,对他和他的手足兄弟们,却始终带着审视和歧视。
在那些高丽人眼中,像他们这样的生女直部族的人,是刀耕火种,不通教化的愚昧蛮族。
是花钱雇的打手!
是护院,是随从甚至是奴仆!
要不是高丽人,面临着辽人的极大压力。
阿骨打怀疑,高丽人会将他们当成奴隶一样使用
高丽人对他们这些女真义从,不仅仅是赏罚不公,就连说好的赏钱、军饷,都是百般克扣!
以至于,到年底的时候,很多完颜部的勇士,都开始心灰意冷。
要不是,辽人忽然把曷懒甸这个完颜部的祖地,赐给了东海女真各部。
阿骨打早带着他的勇士们,离开高丽了!
即使如此,受不了气的乌雅束也在年初,带着三百多人,离开高丽,回到了白山黑水的家乡。
可眼前的这个宋国翰林学士,对他的态度,却是完颜阿骨打,从未遇到过的。
不仅仅很亲热!
甚至亲热的,都有些过分了!
喂喂喂,别搂我肩膀!
我们很熟吗?
你们中原人,都是这样的吗?
似乎也不像!
阿骨打想起,他听到的李资义与义天私下里说过的那些话。
在李资义和那位高丽僧王子的对话中。
这位宋国的大臣,不仅仅位高权重,而且为人极为刻薄、冷血、功利、吝啬。
所以……
现在是什么情况?
懵懵懂懂间,阿骨打就已经被刑恕硬拉着,走到了一旁。
“不瞒足下,吾生平最敬重英雄!”
阿骨打抬起头,看着他面前的这个宋国大臣。
从对方的眼睛和脸上,阿骨打的直觉感受到了真诚。
这是一种直觉。
阿骨打从小就有这种直觉。
他依靠着这个天赋,能轻易的分辨出,哪些人可以成为朋友,哪些人不值得信任和托付。
“而我朝皇帝陛下,生平也最喜英雄!”
“不拘一格降人才!”
“所以?”阿骨打问道。
“不知道,足下可愿读书?”刑恕微笑着,笑的无比真诚。
“读书?”阿骨打是个很爱学习的人。
在完颜部的时候,他就如饥似渴的学习着他可以学习的一切技能。
渔猎、剥皮、采药、治伤、骑射、追踪猎物……到指挥、作战、杀人……
到了高丽后,他开始接触典章。
几乎是从零开始,学习识字、写字、读书。
不到一年,他就已经掌握了高丽语、中原话,甚至学会看地图!
自来这中原,接触到了远比高丽更强大、富饶的文明后。
他立刻就沉浸了进去。
在这开宝寺中,想尽一切办法的,想要获取有关这个中原大国的书籍、典章。
可惜,宋国人对他们很提防。
他日常只能接触到佛经和一些简单的文书。
于是,阿骨打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起来。
只听着面前的宋国大臣道:“若足下愿意,吾可保举足下,入我朝武学进学……”
“武学?”
“嗯!”刑恕笑着道:“那是我朝培养武臣之地!”
“所谓武臣,就是契丹人的大将!”刑恕解释着。
阿骨打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平静的问道:“那学士需要我做什么?”
刑恕神秘的一笑:“那是将来的事情了!”
“待足下学成后再说!”
刑恕虽然不知道,官家是怎么知道的这个女直人的?
但是……
作为一个纵横家,刑恕还是能猜到,官家的意图的!
无非不过是效春秋晋楚之故技。
为了对付楚国,晋国就在楚国后面,扶持起吴国。
然后,楚国为了报复,就又在吴国后面,扶持了越国。
如今的女直各部,恰好就在辽人的背后。
若大宋想给辽人找点麻烦。
就只能在东北的女直诸部以及草原上的阻卜人里选个目标扶持了。
可阻卜人太远,很难联系上。
倒是女直各部,从登州渡海就可以到辽阳府的海岸,这就有机会联络上女真人。
“嗯!”阿骨打也不扭捏,点头拜谢:“那就有劳学士了!”
但在心中,他暗暗发誓,将来若有机会一定会报答这位宋国学士或者其后人。
而完颜阿骨打是个守信的人。
自懂事以来,他从未毁诺!
言必行,行必果!
就这样,元祐二年七月甲寅(初五),来自五国部的完颜阿骨打,懵懵懂懂的就上了刑恕的贼船。
与他一起上船的还有他的好兄弟完颜娄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