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七章 哀（上）

二十一号，阴。

清晨醒来，我神色慵懒的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洗漱完毕之后，为自己煮了一锅热粥，又盛了一小蝶咸菜。

简单而又温馨的早餐总是令人感到舒适，可我却很难有时间去慢慢享受这一切，等用完早餐之后，我穿上衣服，推门而出，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好吧，在此之前，我先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沈忡，年龄四十五，父母双亡，至今未婚，膝下无子。

身份工作的话………

一是特殊教育学校的老师，另一个身份则是一家孤儿院的院长。

我以这两份工作为骄傲，周围的人也都对我十分敬佩，我的生活很美满，虽然没有成家，可那也只是因为我不想拖累别人而已。

人没有十全十美的，我也一样，我患有眼疾，嘴巴也是说不出话来，倘若这种情况下还要和人结婚的话，那么有很大可能会拖累别人。

不仅如此，我也专门去看过医生，医生的意思是眼疾病发的时候治疗不得当，因此留下了后遗症，如果是生孩子的话，是有一定几率会遗传给下一代的。

孑然一身没什么不好，何必拖累妻子，又让孩子跟过来受罪呢？

曾经有人劝过我，让我换一份工作。

特殊教育学校的工资并不高，毕竟我们这不同于那些大城市，上面拨款不多，外加来这里有许多都是被父母遗弃，亦或者是家庭贫困的孩子。

教学质量一般，教学设施也像是几十年前的，真有条件的家庭又为何会将孩子送到我们这里呢？

甚至有许多时候，还要校长与老师自掏腰包，来解决这些孩子的教学与生活问题。

我家这里本来不是什么孤儿院，而是父母为我留下的五间平房，外加一个还算宽敞的前院。

学校自然是没有多余的地方供孩子们居住的，本身地方就不大，外加经费不足，因此能勉强有个吃饭和上学的地方就已经是能做到的极限了。

若是让我们自掏腰包去建一栋宿舍楼，那真是把我们卖了都凑不够装修的钱。

好在老校长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认识一些本地的包工头，我们几位凑了凑钱，又和那几位包工头商量了一番，低价从对方手中拿了些其余工程剩下来的边角料，勒紧裤腰带，跟着忙活了些日子，一家不正规的孤儿院就这么盖成了。

孤儿院虽然是简陋了些，但总归为孩子们建造了一块遮风挡雨的地方，那些被遗弃或者父母双亡的孩子，自此也算是有了个家。

孤儿院的手续自然是没有的，我们去申请过，可后来也不知道是哪道程序不过关，直接将我们的申请给驳回了。

没办法，建都建好了，自然不可能再拆掉，我们几人一合计，为了掩人耳目便没挂牌子，就这么直接将孤儿院开了起来。

对于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来说，我们与父母无异，而他们也愿意和我亲近，虽然最开始的那一段时间很苦，可每当看到那一张张充满阳光的稚嫩脸庞后，哪怕是再苦再累也都觉得值得了。

孩子们都很懂事，知道我们不容易，哪怕是很小很小的孩子也都知道节约用水，节约用电的道理，他们从不给我惹麻烦，也不调皮捣蛋，甚至总是帮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

学校里的老师都是好人，他们有的拥有自己的家庭，有的则像我一样孤身一人，他们总会尽最大可能来帮助我，生活拮据的会来这里帮忙做饭，照顾孩子，生活稍微宽裕一点的就经常送来些东西。

老校长是个好人，他在学校开办之初的时候就说过，学校各方面都可以节省，唯有教学和吃饭要尽可能的去提高完善。

对于这些孩子来说，读书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也许这个社会通往成功的路有很多条。

金钱，人脉，长相，这些都是踏上成功的阶梯，可遗憾的是，学校的孩子们似乎并不受老天怜爱，他们并不是上天的宠儿，上天也抛弃了他们，他们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手中的书本。

我当然希望他们能出人头地，飞黄腾达。

可那是他们的事情。

而我的事情则是努力教导他们，上天抛弃了他们，可我们没有，即便千难万阻，我也仍旧选择一意孤行。

最少，要让他们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因此伙食自然不能差，好在学校里的孩子并不多，再加上伙食补贴另算，这才能保证孩子们每天都能吃上一顿肉。

至少孩子们平日里都在学校吃饭，食堂中有剩下来的菜老校长也会让我拿回去，因此孤儿院中的伙食费倒是一直不用太担心。

但事实证明，被上天抛弃的孩子不会得到怜爱的。

所谓的抱团取暖也不过是一些被抛弃的人凑在一起，想要靠自己的双手去赢得未来，可老天爷却偏偏将这最后一条路都堵死。

被我收养的孩子都无家可归，他们大多都是被自己的父母所抛弃，而抛弃的原因则是………生病。

我不太想过于谈论他们的病情，这会让我感到绝望，但事实上就是，许多孩子身患绝症，他们的父母无力支撑高额的医疗费，因此这些孩子才会被我们捡到。

谁愿意扶养一个生病的孩子呢？

至少他们各自的父母是不愿意的。

他们无力负担高额的医疗费，又不想看着这些孩子死在自己面前，因此便选择了逃避现实，期待着好心人的收养。

否则哪怕是身体有缺陷，可只要不是严重到影响大部分生活的，仍旧能够在长大后找一份工作，补贴家用。

可一旦生病，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在他们的父母眼里，他们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价值，无法为家里带来任何收益，反而还会将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拖入深渊。

这就是一个无底洞，无论填多少钱进去，最后都是一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他们将孩子扔在学校门口，或者扔在孤儿院门口，寄希望于我们能收养他们的孩子，以此来减轻自身的罪恶感。

但遗憾的是，我们不是救世主，面对当代医疗水平无法解决的绝症时，我们也会束手无策。

当今社会网络发达，我们在网上试着发起过募捐，也当然有好心人捐款，虽说仍旧有些捉襟见肘，但总归够给孩子们看病了。

其实募捐得来的钱并不少，对于任何一名普通人来说，这都是一笔可以花天酒地很长时间的巨款，可在一个个身患绝症的孩子们面前，这些钱却连一条性命都拯救不了。

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那些孩子生命结束前，给他们一段勉强能称之为快乐的生活。

第一个离开的孩子是小晴。

那是个很漂亮的丫头，她是孤儿院最年长的孩子，也是最早离开的孩子。

病症夺走她生命的那一刻，距离她的十四岁生日仅仅相差一天。

她很懂事，学习也最用功，在这个有些别扭的大家庭中，她也很好的肩负起了一名长姐该有的责任。

她会帮着我做家务，洗衣做饭，在我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她总会代替我帮助更小的孩子去温习功课。

虽然身陷囹圄，可小晴似乎从未因此而悲观过，她很爱笑，那种温柔又淑雅的气质总会让其他小孩子很喜欢她，就叫我也经常会被那副笑容感染，让我觉得内心充满了温暖。

以前的我总是在想，这么好的姑娘，将来到底会便宜哪家小子？

是的，在本就艰苦的生活着，我们很有默契的不去提生病的事情。

好像只要我们不说，病痛就不存在一样。

小晴是突然间发病的，哪怕及时送进了医院，哪怕我及时取好了钱，可她终归没能坚持下去。

早在昨天我还在想，等小晴生日那天我给她买哪一家的蛋糕。

她很懂事，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有什么好吃的也是分给那些比她更小的孩子。

虽然没有明说，可我能看出来，她是真的将那些孩子当做自己的弟弟妹妹去疼爱的。

我想……至少在她生日的那天可以弥补一下。

想法是好的，可是却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

我取完钱之后，小晴人已经不行了。

医生说，小晴其实早就应该离开了，只不过她一直在坚持着，等着我回来。

弥留之际，我终于是见到了她。

往日里文静的小姑娘此刻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她拉住我的手，说谢谢我，谢谢我这些年来对她的照顾。

即便她的父母舍弃了她，可她总归是在孤儿院重新找到了家的感觉。

虽说有些遗憾，可能在离开前感受到来自家人的温暖，也算是值得了。

她还说这是好事，突然离开的话就不用白白浪费钱了。

这样一来，省下来的钱便可以去救弟弟妹妹们了。

小晴还是没能坚持住。

她离开了我们，我却哭不出来。

在她生日的那天，我仍旧买了一个生日蛋糕，虽说这么做有些乱花钱，可我总觉得这个世界上永远比钱更具有意义的东西。

我插了十四根蜡烛，和孩子们一起唱着生日歌，窗外吹进来的风吹灭蜡烛，气氛欢快中又带着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