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九章 哀（下）

望着眼前漂浮着的灵魂，江祈年轻轻叹了一口气。

前两个执念看的他只想杀人，可在体验过沈忡的经历后，他却只觉得有些悲伤。

这个世界有阳光，就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沈忡只是其中之一，如他一般命运多舛的人有许多许多，如今江祈年能帮助他，是因为江祈年看到了，可那些江祈年看不到的呢？

阴影无处不在，只拥有幸福与快乐的理想国只有在幻境中才会出现，美满与痛苦相交织的现实无法逃避，那些在阴影中挣扎的人也有许多都等不到阳光照在身上的那一天。

在执念的最后，江祈年看到了沈忡浑浑噩噩的走在大街上，迎面而来的大卡车将他撞飞出去，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痛苦。

在弥留之际，沈忡生平第一次产生出邪恶的念头来，他还有意识，他想着若是能趁机讹一笔钱的话，那么是不是特殊学校的孩子们以后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以往的生活不论多么艰难，沈忡从来没有生出过迫害他人的想法儿，可是在自己临死前，他却想着能为那些孩子留下些什么。

但这种想法儿很快就随之破灭了，沈忡甚至还为此感到愧疚，他想不明白自己在临死之际为何会有如此龌龊的想法儿。

自己不过是烂命一条，他没能救下任何人，又何必将一个无辜之人拉下水呢？

他无法说话，重伤濒死，连动动手指头都费劲，就更别说提笔写字了。

可以老校长与沈忡相处多年的默契，有些事只需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无偿谅解。

这事情本就怨不得货车司机，是沈忡自己喝多了没有看清红灯，黑灯瞎火的，那货车司机一时没刹住车，最终才酿成了惨案。

在听到无偿谅解的那一刻，货车司机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到再三确认之后，心中反而是生出了些许愧疚。

货车司机也并非冷血无情之人，他知道沈忡心善，不愿敲诈他，在今后的日子里也是经常往学校里跑。

虽说也是普通家庭，可添些吃食，添些衣裳还是没问题的。

而经历了这件事后，孤儿院和特殊学校发生的事情终于是受到了关注，上面出资重建学院，又有许多好心人捐款，新盖起来的学校很漂亮，也很大，有专业人员负责教学。

新盖起来的宿舍楼和食堂也很干净整洁，大家不用再像曾经一样，在狭隘的屋子内睡觉吃饭。

生在阴影中的孩子终于沐浴在了阳光之下，他们每天都可以吃上新鲜的蔬菜，香喷喷的米饭还有肉食，往日里好几天才能吃一顿肉的日子仿佛只存在于故事中，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故事的结局圆满吗？

故事的结局似乎并不圆满。

艰苦的日子已经成为过去式，光明的未来存在于每一天，可沈忡，小晴，小树，阿夏这些没能等到黎明的人，却永远的留在了过去。

可除了曾经和沈忡共事过的那些同事，又有几人能数十年如一日的记住沈忡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呢？

又有几人能记住那些孩子们离别前的悲伤与难过，能记住那已经荒废的孤儿院呢？

想到这儿，江祈年不禁叹了一口气。

沈忡哪怕是到死都在自责，他认为是自己不好，无法给那些孩子一个安稳的生活，没办法带他们将病治好，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离去。

稚嫩的脸庞上写满了痛苦，噙满泪水的眼睛中流露着对生的渴望，沈忡却无能为力。

他明明很哀伤，却只能强颜欢笑，以此也希望那些孩子们能够跟着开心起来。

“温柔的目光永远比慷慨激昂的发言更具有感染力啊，沈忡。

不管怎么说，我很敬佩你。”

江祈年对着沈忡的灵魂说到，却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从刚才开始就是，沈忡的灵魂没有和江祈年产生交流，他就这么呆愣愣的飘在医院上空，沉默不语，任凭江祈年说什么都没有反应。

“唉，很抱歉，时间终究不是万能的，已经投胎的灵魂现在的我无法重塑，可至少我能在你消散之前，给予你一场美梦。”

说着，江祈年伸手抓向了沈忡。

沈忡并没有任何动作，他仍旧是呆愣在原地，像是没有意识的傀儡一样，直到那阵天旋地转的感觉如潮水般涌来，他才是稍有些情绪流露出来。

可很快，那股情绪便淹没在强烈的困意中………

…………………

“铃铃铃！！！”

剧烈的闹钟声从耳边传来，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

我刚刚好像做了一个十分可怕的噩梦，梦里面的小晴阿夏他们都被病魔夺走了生命，而我也在最后被疾驰而来的货车撞飞出去，撒手人寰。

梦无比真实，真实到我都有些分不清到底我现在是否还在做梦了，等缓了好一会儿后，我才是伸手将闹钟按下，然后穿好衣服，起身去厨房做饭了。

可刚一到厨房门口，我便闻到一股煎蛋的清香味儿从房间中传来，我揉了揉额头，还未说话，便听到阿夏的声音传来。

“哎呀！院长醒了呀？”

我点点头，然后开口问道：

“对，你们在做什么呢？”

厨房中不止是阿夏，小晴，小树，还有一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珍珍都挤在厨房里面，似乎是在研究着什么事情。

“院长！小晴姐姐看你这两天太辛苦，所以今天专门早起，想给你做顿早饭呢！！

哦对，小树哥和珍珍姐都在一起帮忙，阿夏也没有闲着哦！”

闻言，我感觉心中一暖，而后笑着伸手摸了摸阿夏的脑袋。

“你们有心了，不过做饭的事情还是交给我来吧，厨房太危险了，你们年纪还小，难免有注意不到的地方。”

正说着，小晴已经是端着一盘煎蛋和一盘炸火腿走了过来，并笑着对我说道：

“没事儿，不用了院长，我已经做好了呢。”

闻着美食的香味，我只能是无奈的笑了笑。

“辛苦你们了，本来还觉得不饿的，可一闻这香味肚子忽然就叫起来了。”

听到我这么说，孩子们显得都很高兴。

其实这几个孩子除了小晴以外其他人都不会做饭的，这一点从他们忙活的灰头土脸便能看出来，但几个孩子懂事，我心里头当然也是十分高兴的。

吃饭时，那些没有起来做饭的孩子和小晴她们发生了争吵，不过说是争吵，其实也只是孩子之间的胜负欲而已。

没有起床的孩子嚷嚷着明天也要早起为我做饭，小晴她们一直在劝解，而阿夏这个调皮鬼则是在跟着起哄。

我笑着安抚住了众人，并告诉他们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之后，孩子们才算是安静下来。

说实话，虽说有些时候照顾他们让我感到有些头疼，可我却并不会因此而不喜欢他们。

事实恰恰相反，我对这群孩子很是喜欢。

我如今已经四十多岁了，但是仍旧没有结婚。

我并没有结婚的打算，因为光是照顾这些孩子就已经花掉了我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没有人会喜欢一个长时间不在家的丈夫，况且如果我结婚生子的话，我害怕会对这些孩子本能的产生疏离。

他们许多都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有的身体有些缺陷，有的则是天生带有某种疾病。

对于他们来说，我就是唯一的救赎。

所以不结婚也没什么的，我没做好准备，自然是不能耽误那素未谋面的另一半，身边有这些孩子陪着也就足够了。

幸运的是，这些孩子虽然被自己的父母抛弃了，可命运似乎仍旧眷顾着他们。

那些生病的孩子，在学校各位老师以及各位好心人的帮助下已经治好疾病，至于那些身体有些缺陷的孩子，我也经常会抽出时间来帮他们做康复训练，到了现在，他们已经和正常的小孩子没什么区别了。

我很欣慰，因为这些孩子都是我亲手带大的，即便出身不好，可这个世界并没有放弃他们。

他们有追求梦想与幸福的权利，对我来说，这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吃完饭后我就带着孩子们去了学校那里，今天我不用上课，而是和老校长一起去市部谈论学校和孤儿院翻修重建的问题。

这是件好事，因为这意味着那些孩子可以享受更好的读书住宿环境，本来老校长还想着拉我一起去喝酒庆祝，可碍于今天是小晴的生日，因此我只能推辞掉了。

小晴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今天是她的十四岁生日，我为她挑选了礼物，又买了一个带有哆啦A梦图案的蛋糕。

可路过礼品店的时候，我又想起来阿夏的超人玩具似乎是坏掉了，本着不能厚此薄彼的原则，我只能忍痛花掉将近半个月的工资，为每一个孩子都挑选了礼物。

收到礼物的孩子们十分高兴，我喝着酒，在一声声恭维中逐渐迷失了自我。

恍惚中，我依稀想到了昨天晚上做的噩梦，因此便对着满脸欢喜的小晴问到，如果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会不会怪我。

“我当然不会怪院长的啦。

不仅是我，阿夏，小树他们肯定都不会怪院长的。”

“为什么呢？”

“因为院长的出现，让我们的生命中也有阳光照了进来。

哪怕只是一刹那，可我们仍旧在离别前见到了世间最美的光景。”

我没有说话，眼睛中却有泪花闪烁。

烈酒入喉，我忽然间就放松了下来，闭上眼，孩子们的欢笑声似乎在逐渐远去，我勾了勾嘴角儿，似乎是这样的结局才算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