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故事

拥挤的街道上，一辆黑色德拉曼正缓慢行驶着。

车厢里。

唐宇正靠坐在软皮车座上，闭目养神。

德拉曼礼貌询问道：“唐先生，您看起来有些疲惫，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德拉曼可以为您播放一些舒缓的音乐。”

唐宇没有搭理老德，脑袋里还想着之前旅馆发生的事情。

刚才，他成功说服了梅姨，让她收下乔安妮科奇这份‘大礼’。

而梅姨也动用权力，成功帮他拿到了那份资料，萨沙两年前传给新闻54台的资料。

梅瑞狄斯还顺带送了他一个情报，关于荒坂反情报部最近一些动向，说是有荒坂特勤人员还在调查漩涡帮那晚交易，甚至已经暗中查到军用科技来了。

她知道这肯定不是唐宇的安排，毕竟漩涡帮废弃钢铁厂交易情况，唐宇十分清楚，无需多此一举。

梅瑞狄斯得知荒坂反情报部来了位新副部长，而且还是从研发部调过去的，立刻就明白过来，这是荒坂部门在内斗。

所以这项秘密调查，大概率是新副部长在搞鬼，可能是想从中挖出些料来。

梅瑞狄斯提醒唐宇盯防着点，虽然她已经把事情尾巴摘干净了，但要是凯特继续纠缠下去，难免不会出现意外。

在军用级斯安威斯坦这件事情处理上，梅瑞狄斯和唐宇的立场是一致的。

唐宇现在知道了，新来的副部长凯特，就是奔着自己来的，敌意太过明显。

凯特暗中调查已经结束的任务，恐怕就是为了搜寻扳倒唐宇的证据。

唐宇没想到让了那家伙一步，对方反倒想借机蹬鼻子上脸。

唐宇是冷静的，他认为凯特终究不过是一条走狗而已，现在为了讨好上面的人，自然要做出些表现。

即便是现在弄死了凯特，后面还会有欧特、巴特，什么特的到处蹦跶。

漩涡帮那件事小美智子已经默许了，凯特继续查下去，就是自讨苦吃。

真查出来又如何，歼灭荒坂三支特勤队的凶手不是漩涡帮，而是军用科技。

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爆出来，恐怕两家公司又要掀起新一轮热战。

公然违背两家公司默契，在夜之城市区热战，这是明摆着宣战。

唐宇相信，远在京都的荒坂三郎是不会允许的。

而太子爷荒坂赖宣，巴不得早点跟军用科技干起来。

但只要他父亲荒坂三郎健在，他就只是个太子爷而已，做不得荒坂公司的主。

更何况，歼灭三支荒坂特勤队的是梅姨，再怎么算也赖不到他头上。

这件事，唐宇并没太放在心上，等抽出空了，回公司再好好教训凯特，让这个新来的副部长知道，什么是反情报部的规矩。

舒缓的音乐流淌在车厢里，唐宇突然觉得德拉曼品味还不错，感觉心情的确放松了一些，于是随口说道。

“老德，你就打算开一辈子出租车，有没有想过干票大的。”

德拉曼机械语音回道：“我不太听得懂您的意思，人类是有一辈子的，但德拉曼没有，所以用不着干一票大的。”

唐宇发现老德还真是油滑，这么多年混迹在人类社会，恐怕都快成程序精了。

“换个目的地吧，去北橡区墓地。”

德拉曼听到唐宇指令后，随即说道：“目的地已更换为威斯布鲁克北橡区墓地，请容我冒昧的问一句，您是有故人在那里吗？”

唐宇沉声道：“曾经有，但现在还没有，我只是去那里看看。”

当年，他有一些熟人和朋友，就曾经躺在那里。

无论是那些骨灰龛上的墓志铭，还是电子蓝光显像，都令他记忆深刻。

好好睡吧，亲爱的王子。

她对抗体制，她英勇就义。

对公司忠心耿耿，至死不渝。

来生的女王。

永不消逝。

梦想家。

...

其实，唐宇并不是去见故人，而是去见萨沙已故的单亲母亲加琳娜。

他从曼恩那得知，萨沙母亲葬在北橡区墓地。

唐宇在和梅姨完成交易后，顺利拿到了那份资料。

他随后通知格洛丽亚，让曼恩把乔安妮科奇交给军用科技的人。

唐宇拿到资料后，迅速查看里面的内容。

主要内容介绍的是一款止痛药，由生物技术研发生产上市，主要用于阻断神经性疼痛，但该止痛药并未公开其副作用，神经退行性衰变。

为何萨沙要拼到生命最后一刻，将这份止痛药资料外传到新闻54台。

唐宇已经隐约察觉到答桉，可能与萨沙已故的单亲母亲有关，现在去墓地看一看，便是为了证实推测。

德拉曼开始调转方向，一路向北橡区疾驰。

很快。

德拉曼抵达目的地。

唐宇让老德在原地候着，便打开车门，动身走向墓地大厅。

走过两层台阶，便能看到墓地大厅，一条笔直宽敞的大理石路面铺向尽头，两侧是一扇扇排列整齐的骨灰龛墙。

每个有主人的骨灰龛，都会显示电子蓝光墓志铭，讲述着此人一生的故事。

唐宇走进大厅之中，壁龛呈现灰色调，显得有些清冷。

三三两两的陌生人，或捧着鲜花，或拿着项链，站在故人骨灰龛前，念叨着什么，情到深处时，难免会掩面哀叹一声，随后将手中的东西放进龛盒之中。

夜之城的墓地，很多骨灰龛里放的不一定是骨灰，毕竟能否保留住骨灰，得看缘分。

有些人死就死了，连尸体都不知道在哪个墙角疙瘩里发烂发臭。

有些人死得轰轰烈烈，骨灰不一定留得下来。

有些人死得不明不白，被沉到海底连尸首都不知道在哪。

所以，这里不少骨灰龛都放置的是纪念品，比如死者生前随身的纪念物。

唐宇开启扫描环视一圈，寻找萨沙母亲‘加琳娜’的骨灰龛。

很快，在右侧第三面墙上，唐宇发现了‘加琳娜’的骨灰龛。

他起身走过去，查看骨灰龛上的电子墓志铭。

“她为我们的国家而战——加琳娜。”

唐宇不由得沉默了。

为国家而战，似乎已经足够说明，这位单亲妈妈的一生。

他看着眼前这道墓志铭，瞬间明白了一切。

战争，退伍，创伤，止痛药，新闻54台，国家，死亡。

这一个个关键词汇，在唐宇眼前不断排列组合，最终揭开了萨沙背后的故事。

在夜之城，这是个老套的故事，老套得不能再老套。

因为像加琳娜这样的人还很多，在夜之城根本数不过来。

这也是个悲伤的故事，当它发生在一个家庭、一个单亲母亲、一个孩子身上时，就已经宣告了一个悲伤的结局。

她们所能做的，也只剩自艾自怜。

只是现在看来，萨沙最后拼尽生命的努力，似乎也没得到想要的结果。

新闻54台确实收到了这份资料，但选择了保持沉默，并未将其公布于众。

个中原因，萨沙恐怕无法明白了。

唐宇看完骨灰龛后，转身离去，重新回到了德拉曼出租。

德拉曼礼貌询问道：“唐先生，请问您下一个目的地去哪。”

唐宇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他喃喃道。

“回家吧。”

回家的路上，唐宇盯着窗外层层退去的景色，感到心口莫名堵得慌。

即便眼前景象不断地快速逝去，也无法让他的脑海安静下来。

起初，唐宇调查萨沙背后经历的真相，更多的是为了多一分筹码。

可现在，他似乎有些变了。

因为，萨沙还在家里等着他。

唐宇不是个木头人，现已得知萨沙背后的一切，内心涌现了一种莫名的情绪。

他无法帮助萨沙复活母亲，也无法唤醒那道沉睡的意识。

甚至所有人调查出来的真相，对现在的萨沙而言，可能都没有太多意义。

萨沙的单亲母亲加琳娜，曾经服役于国家部队，隶属军用科技部队统辖，参与过全金属战争。

在战争结束退役后，与绝大多数退伍战士一样，经历了恐怖血腥的战场，加上服役期间高强度义体植入改造，不可避免的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需要长期服用止痛药来缓解症状。

彼时，生物技术公司为快速占领这部分市场，快速研发试验推出了一款止痛药，并隐藏起神经退行性衰变副作用，上市后提供给大量退伍战士。

加琳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购买并服用了这款止痛药，对大脑造成了不可逆神经损伤，最终导致大脑衰竭性死亡。

直到两年前，曼恩团队接到窃取资料数据委托，由萨沙独自潜入生物技术大楼完成。

萨沙进入公司高层办公室，在骇入对方办公系统时，无意间发现资料库里，竟然记录了那款药物档桉，正是当年母亲服用过的止痛药。

她意外发现了止痛药背后的黑幕，决定将该资料公开，寄希望于新闻54台能将其公诸于众，揭露生物技术的肮脏作为。

于是，萨沙选择留在办公室调取资料，同时上传发送给新闻54台，并与赶来的康陶战斗机器人作战。

因此错过了最佳撤离时间，不得不在资料上传完成的最后一刻，引爆炸弹，被迫从高处坠楼。

萨沙之所以选择在最后一刻，拼了命也要将止痛药资料发给新闻54台。

是因为单纯的萨沙，相信新闻54台作为国家喉舌，期盼能为她的母亲伸张正义。

毕竟，她的母亲，曾为这个国家而战。

但萨沙不知道的是，其背后的军用科技公司，才是新闻54台的实际掌控者。

让萨沙为之付出生命的努力，最终都化成了泡影，从而在阴差阳错之下，来到了唐宇身边。

现在唐宇离家越来越近，而萨沙还在家里安静地等待着。

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将查出来的一切真相告知萨沙。

只不过这样的打算，对‘萨沙’真的公平吗？

唐宇望着窗外，轻叹了口气。

德拉曼像是感同身受般说道：“我能理解您现在的心情，但最重要的是，向前看，不是吗？”

唐宇听到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安慰，无奈笑道：“老德，你就这么好奇人类的喜怒哀乐吗？”

德拉曼装作不太懂的样子，机械回道：“德拉曼是人工智能ai，无法准确体验人类感情是正常的，如果您不介意，可以告诉我，您现在的感受，德拉曼会详细记录下顾客体验，以便提供更好的需求。”

唐宇笑骂道：“老德，你可真是阴险啊，想方设法搜集人类情感数据，难道你想通过这种方式，完善你的数据算法，尝尝做人的感觉？”

德拉曼继续装作听不明白，礼貌地回道：“人类生命是有限的，我的生命是趋向无限的，所以两者之间的根本区别，决定了我无法体验人类的情感。”

唐宇则叹然道：“但老德，你有机会体验到失去朋友的情感，如果你有朋友的话。”

德拉曼认真说道：“我的确没有朋友，如果唐先生您愿意的话，可以做我的朋友吗？”

唐宇又笑骂道：“你个臭老德，是在咒我是吧。”

德拉曼面无表情的回道：“我绝无此意，德拉曼旨在为客户提供最好的乘车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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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宇打趣道：“呵呵，祝你早日开通灵车服务。”

德拉曼机械回道：“谢谢您的建议，德拉曼将会根据此建议，生产更新车型。”

唐宇也是好笑道：“老德，既然我给了你这么好的建议，你不该送免费乘车套餐之类的吗？”

德拉曼机械地说道：“朋友之间的建议，不应该属于友情帮助吗？根据您的职务薪酬和隐藏收入来看，不需要德拉曼为您提供友情帮助。”

唐宇：“...”

老德，你这鸡公朋友不交也罢！

很快。

德拉曼专车缓缓停靠路边，顺利抵达小唐人街高档公寓前。

唐宇开门下车后，走进公寓大楼，乘坐公共电梯。

他刚到家门口解开门禁，还没进屋就见到萨沙已经站在门口等待着。

萨沙见到唐宇回来，蓝色双眸立刻亮了起来，开心地迎了上来，说道：“唐先生，您回来了，用过午饭了吗？”

唐宇见到萨沙乖巧模样，忍不住抬手摸了摸猫猫头，笑着问道：“还没，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萨沙笑意昂然，有些自豪地说道：“萨沙特意学了几样中式菜哦，快来尝尝吧。”

唐宇换了双拖鞋走进屋，做到餐桌前，几道小菜卖相确实不错，于是夸赞道：“看起来真的不错，萨沙辛苦了。”

说完，他捡了一快子菜，尝了尝味道，再次赞道：“嗯，味道也很好。”

萨沙得到了唐宇的鼓励，笑得更开心了。

跟在唐宇身边做助理，她还是第一次得到这么多夸奖。

在恶土之上，她爆杀十几架康陶战斗机器人，都没得到过唐宇如此赞赏。

反而是今天做了几道小菜，唐宇却表现的格外不同。

慢慢的，萨沙似乎意识到什么，觉得唐宇对她的态度有些其他含义。

虽然她不太懂是什么，但能敏锐感受到与寻常不同。

萨沙的笑容逐渐消失，忽然变得有些担忧起来，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唐宇察觉到萨沙神色变化，不由得放下快子，抬头看向她问道：“萨沙，怎么了？”

听到唐宇的关心，萨沙似乎更坚定了心中的想法，突然有些委屈，喃喃道。

“唐先生，是不是萨沙太没用了，什么事都帮不到您...”

唐宇没太理解萨沙的脑回路，但明白她还在学习适应阶段，难免会产生奇奇怪怪的想法。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是不是今天哪里说错了话，但似乎没有什么不妥。

突然，他明白了。

应该是刚才那几句夸奖，让萨沙产生了误会。

他因为得知了萨沙的身世，不知不觉间对萨沙多了几分照顾。

恐怕在萨沙眼里，自己压根就不是那种会夸赞人的性格。

唐宇感到有些无奈，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如此敏感，说到底还是和其他人打交道太少了。

萨沙不是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迟早有一天，她也会去面对这个真实世界。

唐宇站起身，摸了摸萨沙的猫猫头，解释道：“没有的事，萨沙表现得最好了，为了奖励萨沙的优秀助理工作，还特意给你准备了一首新曲子，和一个新故事，你想先听哪个？”

原本还有忧心的萨沙，瞬间喜笑颜开，机智地说道：“萨沙全都要听！”

两人用过午饭后，一起坐在了阳台边。

唐宇拿着一把木制吉他，重新校准音效，稍稍拨了几根琴弦。

萨沙则乖巧的陪在旁边，凑着猫猫头盯着，一言不发。

唐宇抱起吉他，作好弹奏前的准备，微微侧头说道：“萨沙，你想不想听一场演唱会，一场纪念逝去故人的演唱会。”

萨沙狠狠点头。

唐宇笑着说道：“既然你想听，那我可得请几个大明星，压压场子。”

说完。

他轻轻拨起琴弦，悦耳悠扬的线声流淌而出。

“wele，to，the，hotel，ia”

“such a lovely ce...”

伴随着轻轻哼唱，就像驾驶一辆老旧轿车，行驶在昏黑的沙漠公路上，悄然抵达了加州旅馆（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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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引自老鹰乐队《加州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