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三明治

安东尼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来。

他凝视着自己天花板上的吊灯。真奇怪，他从来没有注意到它这么漂亮。这架吊灯和他的桌椅出自同一位设计大师小精灵之手，精美的铜制架构上点缀着精致的花饰，曲线流畅而优雅。在魔法的作用下，蜡烛不会烧尽、不会滴油、不会熄灭，时时燃烧着明亮的火焰。

还有吊灯底部那一圈圈水晶珠串。它们晶莹明亮得仿佛微小的星星汇聚在一起，正轻轻晃动着。

安东尼从地上支起身子。

为了不吓到奇洛教授，他临时将自己中毒的胳膊装了回来，但这种感觉古怪得仿佛将泡泡糖塞进了鼻子。于是他此时又将这条麻木的胳膊丢了开来，决定晚点再来处理它……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想做……

他想去看看自己的猫。

……

他的猫正蜷在枕头上，将头压在自己的尾巴上，舒舒服服地睡着。

安东尼将自己砸到床上，侧头看着猫。它的肚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毛发微微颤动着。安东尼笑起来，伸手去挠猫的头：“认识一下新朋友。”

怨灵老鼠缩在卧室门口角落，不肯靠近，将自己团在垃圾桶边上，像一个小小的毛绒玩具球。

猫没有搭理他。

安东尼推了推它：“来，起来了。平时这个时间你不是最爱到处乱跑吗？”

猫依旧不动弹。

这时安东尼终于意识到不对了。他一翻身坐了起来，将猫抱到自己腿上。它依旧安稳地睡着，呼吸均匀……摸起来就像一只熟睡的、温暖的小猫。

它就像一只活生生的姜黄猫，只是不肯醒来。

“天啊，不。”安东尼喃喃道，开始尝试用各种办法唤醒它。他尝试着让它恢复骷髅猫的样子，但是没有效果，他打开窗户为它透气，甚至放了一缸水假装要为它洗澡。

猫依旧熟睡着。

最终他受不了了，试图直接按控制尸骨的方法控制它——这真是个坏到不能再坏的主意——猫在他的控制下睁开眼睛走了几步，歪过头看了安东尼一眼。

他立刻撤掉了魔法，深吸气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这不是他的猫。

猫的眼皮合上了，又开始沉睡。

不是那只暴躁的、挑食的、只亲近他的猫。那只喜欢出门游荡、但是不喜欢被活人看见的猫。那只发脾气时能将屋子中所有家具挠成碎屑的猫。他的第一个召唤物，从他刚从坟墓中爬出来时就陪伴着他，在深夜守着他。

维持它意识的魔法微弱地颤抖着。他今天使用了太多亡灵魔法，多到骷髅猫——和他共享了最多魔法的第一个召唤物——也受到了影响。

“不。”安东尼说。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蛇怪的灵魂对自己影响如此之大了……他的猫不再帮助他了。

取决于看这件事的角度，他的猫活了——或者说死了——天啊，人们就不能发明点别的词来描述这个状态吗？

如果它还是那只普通的骷髅猫，他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无非是修骨头而已，他有经验。但是现在它的血肉牢牢依附在骨头上……

他抱着猫，试图想出一个办法……他知道如果猫被赶回了死亡身边，自己应该如何将它唤回，可是他不明白自己应该如何祈求生命将自己的死猫还回来。

这不公平。世界上有那么多活猫……什么颜色的都有，什么性格的都有，什么大小、年龄、样貌的都有，形形色色的猫，都生机勃勃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活在阳光能照到或照不到的地方。但他只有一只死猫，一只他不用担心被自己噩梦杀死的死猫。

凭什么这只猫也要活过去？

……

安东尼单手抱着猫，急匆匆地跑上楼……他想到了一个办法，或许是个办法，至少，他抱有希望。

在某次关于复活的谈话中，笔记记录下他们提到的一种猜想——当然，不是为了让什么人的骷髅宠物重新处于死亡的领域，而是为了让人回归生的魔法……

但是如果他反过来用……

安东尼拉开有求必应屋的门，纵身跳了下去。

漫长的、滑溜溜的通道，漆黑的、潮湿的隧道，奔跑的脚步声。庞大的蛇蜕，散落在各处的骨头，以及——最重要的，他的目标——被石柱顶起的、高高的房间中，在幽暗光线下反射着神秘的绿盈盈的光彩的蛇怪尸体。

“好，很好……”安东尼低声说，将猫抱得更紧了一些。

一些魔法在空气中颤动着。蛇怪尸体依旧静悄悄地躺在地面上，依旧是令人生畏的庞然大物，但它仿佛空了，让人觉得如果上前敲一敲，它会发出铁皮鼓般的咚咚声——来自蛇怪骨头的……东西……被安东尼抽了出来——而骷髅猫的骨头开始散发出晶莹的光芒。

“来吧，猫。”他低声说。

灵魂属于死亡，血肉属于生命，骨头属于生死之间的亡灵巫师。他有——强烈的——渴望。

……

如果一只死猫因为身体内有太多生命而陷入沉睡——因为它的召唤者消耗了大量的亡灵魔法——它的召唤者应该做什么？

一个简单的答案会是，给它更多亡灵魔法。

阴尸就是这样被制作出来的。这些复活研究的副产物包含大量的亡灵魔法。它们的灵魂被死神收入囊中，一丝一毫也不会吐出来，但是在亡灵魔法的影响下，血肉中的生命被牢牢压制，残存在身体中的意识还能控制身体。

猜想中，亡灵魔法将活动在世上的东西都看作三明治。普通的三明治吃法——最常规的死亡——会是一口咬下，将面包和中间夹的无论是什么东西都混在一起，但是如果有魔法的参与……唉，那可就复杂了。有的面包会被掀下来吃掉，有的会先吃生菜，有的魔法不吃中间的鸡蛋，有的会将番茄和面包一起吃下去，但是将牛肉罐头留到最后。

总而言之，按照笔记中的说法，亡灵巫师就是那个可以控制三明治的人。安东尼正在试图给自己的猫多加一些东西，让这块小三明治回归自己此前的风味。

……

猫的体温快速冷却下来，它的呼吸越来越缓慢，越来越缓慢……隧道中回响着水滴砸落的声音，它抖了抖耳朵……然后猫睁开了眼睛。

安东尼紧紧盯着它。猫不满地看了看他空荡荡的手臂，扒着他的肩膀试图向上爬，爪子牢牢地挂在安东尼的巫师袍上，嵌进他的肉里。

安东尼低下头，任由它攀到自己的肩上，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