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7章 潼关

橘子的目光穿过无垠的星空，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了曾经的那群明明身处在地狱、却依旧心怀感恩的人们在向她招手，在亲切的喊着——

“小橘子，不怕！”

“嬢嬢今天给你护住了一块馍馍哦～”

“快吃！”

潼关并不是一座城。

而是一道关隘。

且仅仅只是一道由星罗和日月两国俘虏修建而来的大型城墙.的烂尾工程，同时，也是自日月大陆碰撞以来累尽千年的两国战犯、案犯及家眷的集聚地。

千年而邻。

潼关的百姓一批又一批的来，又一批一批的走，来来去去的，大伙儿已经分不清楚自己是日月帝国的人，还是星罗帝国的人。

只知道，要活着。

所以他们开始徒手挖起了地堡，以求生。

寻起了地下种植，以求饱。

不起战事的时候，当期占领潼关的战士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若是没了他们，打头冲锋的、苦心桨熬的就成了那些个战士。

而这些潼关之人，最期待的就是休战之际。

因为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会短暂的拥有所谓的“国籍”，拥有短暂的“放风”时间。

也就是那时，幼年珂珂和幼年橘子才得以见过这个只有一片黑沉、被战争雾霭笼罩的潼关。

说来也是好笑，史有三姓家奴，但潼关这些人，却连三姓家奴都称不上。

战事一起一结，哪方胜利，他们就归属哪方，所以他们只是敢死队、先锋队、苦役队，就连平日生活，都是手带枷锁，脚穿镣铐。

小橘子并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出生在这片总是炮火轰鸣的奇怪土地上，只是自她有意识起，她和爸爸就一直和这些今天见上一面、明天就可能消失了的神秘大人们生活在一起。

后来她才知道。

他们不是消失了，而是死了。

因为潼关的孩子.

五岁就得上战场。

因为她的爸爸就是这样、轰的一下，在她眼前，被轰成了碎末。

那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地堡上面的世界，是血雨腥风，是有去无回。

直到——

又一次征战歇晌。

小橘子跌跪在苍黄焦土之上，掌心还攥着一张有些黑灰的焦饼，满脸脏污，只有两行清泪流窜过的位置有着些许白意。

“嬢嬢.”她蓦的抬手将手中的馍馍塞进嘴里，用力撕咬下一口又一口，满嘴的馍馍堵住她满溢到胸口的悲意，空洞的眼神扫过身前那些堆成小山似的大人们的尸堆，最后怔怔的落在身前那个手腕重重砸在地面上、已然失去所有气息的女人身上。

脑中还不断闪过刚刚的一切。

一颗流弹。

在即将命中她的时候，潼关的叔叔婶婶们前仆后继的扑过来挡在了她的身前，因为他们总说，自己不过一条贱命，总不能让孩子走在前头。

花靛嬢嬢是最后一个。

也是唯一一个转身抱住了她的人。

她甚至还清晰的听到了那颗流弹破体的声音，穿过那些叔叔伯伯婶婶姨姨的身体，最后停留在了花靛嬢嬢的体内。

肆意的鲜血溅了她满身满脸，就连瞳孔里都是一片鲜红，颤抖、涣散的瞳孔被一只温柔的大手给遮挡了去，黑暗中，嬢嬢的声音似乎还带着点魔力，轻柔的在她耳畔轻唤：

“小橘子，不怕。”

“嬢嬢.”

“诶！”

花靛嬢嬢笑了，她的身后还破着一块肆意流动鲜血的破洞，但她却毫不在乎的绽开出了温柔的笑意，拉过小橘子的手，颤巍巍的从另一侧贴身的衣襟处拿出一张干巴到硬实的馍馍，塞到小橘子的手里。

“嬢嬢今天给你护住了一块馍馍哦～”

“快吃！”

小橘子费力的大口大口吞咽着花靛嬢嬢给她的馍馍，几次三番被噎住，又几次三番的翻着白眼，拼命分泌唾沫把它咽了下去，混着眼泪和血，可还没等她吃完，战争却又一次打响。

小橘子只能擦掉眼泪，把馍馍塞进怀里揣着，跌跌撞撞的拿起武器，说是武器，其实只是在尸堆里捡回来的残片断刃，不然一个五岁的小屁孩压根拿不动一点，更别说冲锋。

说白了，就是送死。

因为她不送，地堡里的那些弟弟妹妹，还有那些断手断脚无以前进的叔叔伯伯婶婶姨姨就得替代她站上这片战场，五岁的小橘子哪怕什么都不懂，也知道不可以。

所以她举着断刃，眼神坚毅的冲了上去。

这一场战争旷日持久。

潼关童子队的孩子们是存活率最高的。

所以.

他们几乎是毫无例外的，灵活的绕过那些个伤残在身的大人们，半大的孩子，麻木而又面带死志的奋勇向前。

直到，一缕蓝发带着阳光绕在小橘子的手腕上。

“杀呀！”

冲杀声从她身后的日月大军背后传来。

小橘子猛的瞪大眼睛。

“小家伙，别怕！”

蓝发飘扬着在她的眼前打了个旋，紧接着，一只手温柔的挡住了她的眼睛，而后她的小身板倏地腾空而起，落到一个有着淡淡冷香的暖融融的怀抱中。

但小橘子紧绷的神经却促使她猛的扬起手中捏着的断刃，下意识的朝着眼前的人划了过去。

“欻——”

刃断了。

要死了。

橘子害怕的闭上双眸，连那只温暖的手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清楚。

“不用怕，你们安全了。”

“小家伙，睁眼。”

泠泠的清音在小橘子耳畔炸响，小橘子颤抖着睁眼，却见一个身着铠甲，银面半遮脸，蓝发用银冠高筑的面具将军冲着她眨了眨眼睛。

然后一只魁梧的臂膀倏地从她眼前掠过，一把把小橘子抱起来，提到眼前，皱着眉扫视了一圈，然后半是控诉半是不喜的声音响起：

“泠副将！”

“虽说陛下同意在攻破潼邻城后接纳这些潼关之人为星罗百姓。”

“但现下还未施行教化！”

“潼关这些家伙全民皆兵，就算是小孩子也不可放松警惕！”

“你怎么能不顾及一军副将之安危与这小孩靠的如此之近！”

银面将军眸中银光微闪，不动如山，只是周身的温柔寸劲尽收，转而换上一片淡然儒雅之态，她朝着来人点点头。

“抱歉，将军。”

“是末将有失分寸，还请将军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