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多余的人

郭思维跟着李红军走出奥洛夫将军房间时，李红军看了看郭思维，忽然自责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发现自己的计划中竟把郭思维给漏掉了。

今天夜里肯定有一场恶战，他不能让这个没有一点战斗经验的书生也参加进来，同时也不能惊扰这里的主人伊莉娜老太太，否则的话一定会因为扰民再次受到许司令员的批评。于是他对郭思维说：“有一个任务，需要你现在就去执行。”

郭思维以为是要分配他什么战斗任务，兴奋而又紧张地说：“什么任务？我保证完成。”

李红军说：“你去陪伊莉娜老太太聊天，最好把小玲和卡嘉也叫上，跟老太太叙叙旧，谈谈文学，目的是稳住她们，别让她们知道外面在打仗。”

郭思维有些失望，但是他知道部队里讲服从命令听指挥，只得答应了。

他敲开伊莉娜老太太的房门，正好小玲和卡嘉也都在这里，她们似乎正在开一个诗会，伊莉娜半躺在沙发上，似睡似醒地听着卡嘉在朗诵普希金的长篇故事诗《叶甫格尼·奥涅金》：

奥涅金满腔的悔恨，跪在她脚前。

她全身颤抖，两眼注视着匍匐的奥涅金，

默默无言，

既不惊诧，也没有怨怒……

他那憔悴的失神的眼，

那恳求的样子，默默的责难，

她怎能看不见?

在她心里以前的梦想，逝去的种种，

重又唤醒了那单纯的少女。

……

看见郭思维进来，伊莉娜老太太睁开眼睛振作起来，高兴地说：“哦，沙什卡，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我们这个诗会就是等你来参加的，像从前一样，我们充满激情的朗诵，热烈地进行讨论，那可真是美好的时刻。快来坐下，快坐下。”

郭思维也高兴地说：“那段时光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教我学习俄语的同时，让我阅读了大量的俄国文学名著，认识了那些著名的俄国大师们，我真是收益匪浅。”

伊莉娜说：“是的，你的变化很大，现在已经成为那几个苏联人的翻译了，这真让我高兴，我也有了成就感呢。”

本来就是应付伊莉娜老太太的卡嘉和小玲，见这俩人很亲热，谈得也很投机，便想趁机离开。郭思维记着李红军的吩咐，连忙叫住她们说：“你们别走啊，咱们大家坐在一起聊天多好多热闹啊。”

这俩人却坚持要离开，其中的小玲说：“你们多年没见面了，好不容易在一起，就多聊聊吧。现在已经不早了，我们想回去睡觉了。”

郭思维忙制止说：“还是别走吧。不是正开诗会吗？咱们继续，好吗？”

伊莉娜似有察觉地说：“让她们回去吧。”然后便对这两位姑娘说，“回去好好睡个安稳觉，别再出去乱跑。”

见她这样说，郭思维就不好再阻拦了。

小玲和卡嘉走出去后，伊莉娜说：“我看得出来，今天夜里会有什么事情要

发生？是我不好，因为是我把你们请到了这里。”

郭思维安慰说：“不能这么说，我们应该感谢你的盛情邀请和招待才对。而且今晚也不会有什么大事情，我会一直陪着你度过这个夜晚。”

“哦，那可太好了。”伊莉娜老太太一听就兴奋起来，她只要有人陪着她消磨时光，不让她寂寞，她就高兴。

在这瞬间里，她已经想出今天晚上的节目，只听她兴奋叨叨地说：“我们应该准备好宵夜，要准备一瓶白兰地，哦，不行，我们晚饭已经喝了不少的酒，现在要喝酒精度数低的，那就准备一瓶小香槟，再来一盘香肠。我们边喝边吃边聊，聊我们分开以后的生活，你看好不好？要知道聊天也是一种很快乐的事。”

郭思维说：“不要准备什么宵夜了吧？我们一起说说话就挺好。”

伊莉娜坚持说：“那怎么行？生活是需要乐趣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晃动着胖大的身躯忙活起来，不一会的工夫就准备齐全，给自己和郭思维分别斟满杯里的小香槟，碰杯后说：“沙什卡，我看得出来，那个上了年纪的苏联人是个大人物，他带着人从苏联那边来到中国，一定是有什么大事情。当然，这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可你是他们的翻译，这可是责任重大啊，我很为你自豪。”

郭思维说：“所以我非常感谢你，没有你的帮助我就不会有今天。衷心地祝你健康。”

俩人碰杯喝下小香槟之后，伊莉娜摇着头说：“哦，沙什卡，不能这么说，我当时教你俄语，阅读俄国的文学著作，完全是为了打发时光，而你却不一样，你是为了自己的将来，为了自己将来有作为。我们是不一样的。”

郭思维正要对此发表意见，伊莉娜却摆着手，异常伤感地说：“是的，我们不一样，我其实就是一个没有用的人，就像普希金笔下的奥涅金和茨冈人，都是多余的人。他们对于社会没有一点用处，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我也一样，只是在活着，活着……”

她说几句话就喝一口酒，渐渐地眼皮已经发粘，几乎要昏昏欲睡的样子，但是她还在不停地说着，说她的童年，说她被父母包办的婚姻，说她对年老发福的无奈，最后几乎是带着哭音说：“我……现在是有钱，我自己……怎么花也……也花不完，可那都是别人挣来的，我没有出过……一点力气，我就是在慢慢地，把人家挣来的钱花……花掉。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是不是个废物，是不是个多余的人……”

郭思维对她的自我评价当然不能妄加评论，只能默不作声。

伊莉娜终于支撑不住了，趴伏在了餐桌上，只片刻的工夫便鼾声如雷。她巨大的身躯太胖太重，郭思维一个人不能把她背到床上去，只能让她原地不动地趴在那里，找了一件大衣给她盖在了身上。

由于李红军给郭思维的任务是稳住伊莉娜，不要使她受到惊吓，所以郭思维没有离开，但是他一刻也没有忘记外面发生的战斗，他搬了一个凳子坐在房门前，高度紧张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