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杜鹃啼血

月光朦胧，丛林小路，与人相依不知归处。

山林风起，横扫落叶，杜鹃啼血月也斜！

傍晚时分，只闻犬吠，不见其村。

莽莽丛林，与天一色。昏暗沉沉，约约可见。地上有野羊刺猬，树上有寒鸦喜鹊。瑶草奇花不谢，青松翠柏长青。板栗枝头挂，秀竹冲云天。一条涧壑藤萝密，四面奇山一色新。偶有一角见飞檐，隐隐传来人语声！

王荷老远就喊：“姐姐，夏老师来了！”

密林深处，传来飘渺音韵：“夏老师来啦？”

只见丛林小路一闪，一道白光，走出一个美人儿来：轻盈脚步林生辉，一颦一笑乱心怀。芳香传鼻全身轻，恰如飘荡白云中。不食人间烟火食，摩云洞里玉面狐。

夏雨心情一爽，眼睛一亮，赞叹人间造物，恍若不是现实。如此美人，不禁想起桃树下雍容华贵的桃红，杨华，你在哪里？

小路白光惊客梦，又见当年桃花红。秋来青山眉黛深，藏不住烟雨江南落心间。风吹丛林依旧，花红飘落心间埋。叹一声岁月，故人在不在？

“夏老师，前边走吧！”芳香浓郁，王莲一躬身，打了个漂亮的手势。

夏雨收回心思，心情大好，微微一笑：“又来了，你不带路，哪个晓得？”

王荷呵呵大笑 ：“ 我前头！”扮个鬼脸，一蹦一跳，前边走！

王莲、夏雨对视一笑，迈开脚步！走过几棵古柏，一丛竹林，来到高高的篱笆门：青瓦门楣，厚重门板。野猪拱不动，野羊撞不开。且看篱笆：根根木桩刺土里，匝匝竹篾紧紧行。弯狗难攀爬，小虫难爬进。

推开篱笆门，充实菜园在眼前：葱绿白菜，火红辣椒，白纱冬瓜，紫袍茄子，黄皮南瓜......

穿过菜园，便是一座木屋：黑柱红壁，碧瓦飞檐。窗雕花鸟虫鱼，柱刻喜红大字。门雕大大“福”字，狮吐古朴铜环。飞鸟不能进，蛇虫不能入。

好个居所，漂亮又舒适！

跨进堂屋，只见一张八仙桌，照着长明灯。灯后一素像，人很帅气，有几分气质，年纪大致四十岁。灯前一炉香，桌下钱纸灰。

夏雨心里一沉，隐隐感到，王莲只有她母亲和妹妹，而她的父亲也许......

“夏老师来了！”可怜老妈子，面庞干枯，笑容龟裂，犹如老松皮。

夏雨以为是王莲的奶奶，正要张口的时候，王莲介绍：“这是我妈。”

“妈？”夏雨差点喊了出来 ，年轻漂亮的王莲，怎么有这么老的妈妈？再说，王荷还那么小，她们的母亲不会这么老吧！镇静，镇静，再镇静！夏雨缓了一会儿，让那激烈跳动的心，稍微平复，才礼貌地叫了声：“伯母！”跟着王莲走进灶房。果然，不见男主人，心又往下沉了一截。

家，男人是山，女人是水。山的青翠挺拔，水才洁净充盈。水的洁净充盈，山才青翠挺拔。山水相依，缠缠绵绵，走过四季，与幸福同行。

男人，一家之主，像山一样，是力量和智慧的象征，是信念与意志的旗帜。

女人，一家之魂，像水一样，是情爱与母爱的天使，是温馨与柔情的源泉。

失去男人，一个家，失去了山一样的力量和智慧，失去了山一样的信念与意志。这个家将走向破败，失去生机。

失去男人，一个家，失去了山一样的坚强和刚毅。当风雨来临时，谁来像山一样挺拔，让女人不受一点伤害？

山的崩塌，水就会枯竭。水的枯竭，山就会崩塌。

夏雨思绪纷纷，王莲喊吃饭。只见王莲，芊芊玉手挥洒，铲子划出优美的弧线，晶莹米饭，轻巧巧落入碗中。

王荷乖巧伶俐，胖嘟嘟小手，端来一钵豆花，雪白剔透，诱人嘴福。肥胖身子，又一滚，一钵腊肉，金黄透亮，闪现眼前。王荷嘻嘻一笑，一碗辣椒，新鲜精致，闪亮登场。豆花清雅，腊肉飘香，辣椒精美，可爱的小美眉，让人食欲大开。

王莲妖娆身姿一摆，闪进内屋，拿来一瓶包谷烧。那包谷烧，在煤油灯下，晶莹透亮，一尘不染。

夏雨连忙说：“我不喝酒。”而思绪纷飞，那个雪夜撕裂着猛烈跳动的心。

满月华，罗纱衣，点灯煮梨花。梅花落，泼酒香，雪落枝头心未央。西风吹雪，起往事，看尽忧伤。也抵不了，花会落，钗头凉，胭脂忘。月落心城，今夜，注定无眠。

寒冷的少年，寒冷的少女，一杯又一杯。烈酒烧喉，抵不住寒冷的冬。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悄然无此声。山一程，水一程，送了一程又一程，县城千万灯。

杨华走了，一个淡淡的影子埋藏在心城。

“我来陪你喝！”王莲玲珑剔透心，一双火眼金睛，夏雨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夏雨一怔，心里闪过一道光：朝阳穿过了几座丛林，丛林走过四季。每一季，各座丛林都一样。人生境遇相同，同是女孩，不同的人，陪同喝酒，不知道要发生什么故事。猛然想起王荷的话，说她姐姐喜欢自己。王莲，真的爱上了我？不会吧？几面之缘，我没有那么大的魅力，可她为什么要陪我喝酒？

风过大地，听花开的声音，应该欣喜快乐。可夏雨的心，猛地往下沉一截。

心城悄悄打开，一个桃花般的女孩在微微地笑。

夏雨望向王莲母亲，心中升起渴望，渴望王莲母亲阻止女儿喝酒。灯光黯然，王莲母亲低着头，悄悄地揩眼泪。

“开始吧！”王莲掀开瓶盖，摆上两个大碗，玉手一倾，山泉水飞扬。碗中飞珠走玉，飘出阵阵芳香。

灯光朦胧，玉人朦胧，何曾相似的夜晚，心儿飞回故乡，飞回那间小屋。心潮澎湃，举碗痛饮。辛辣烈酒刺猴，心中不爽释放出来，豪迈奔放。

浊酒穿肠，心率加快，眼光模糊，那灯光下坐着的不是杨华吗？夏雨眼睛放光，热血沸腾，几乎站起，伸出双手去拥抱，双手停留在空中。在梦幻和现实之间，潜意识里，他不敢。怕拥抱过去，杨华消失。

夏雨收回一只手，另一手夺过王莲手中酒瓶，一碗又一碗。

王莲，剔透玲珑心，知道夏雨有心事。同病相怜，希望夏雨对她一吐为快。然而，她明白，男人，喜欢把心事藏在心里，不会轻易向别人吐露。特别是女孩，尤其是交情不深的女孩。

王莲望着夏雨，清瘦的脸庞，棱角分明。说不上几分帅气，却让人心中有几分涌动。嘿，独在异乡，无亲无友，心事向谁说？

“不喝了！”王莲迅速抢过酒瓶，放在桌子底下。

夏雨猛然惊醒，杨华不见，是王莲，坐着的是婆娑的王莲！夏雨颓然，如果是真实的梦，宁愿在梦中不愿醒来！

饭后，酒劲上涌，横身乏力。夏雨出门，站在院子里，晚风一吹，清醒了许多。只听见王莲对她妈妈说：“妈，我出去和夏老师走走。”

妈妈无奈叮嘱：“莲，我的女儿，快去快回，免得外人说闲话。”

王莲说一声“晓得”，“砰”把门关上，出门来。

月洒银辉，树木丛生。小路黄叶，泛着朦胧金色。一路无声，夏雨心“砰砰”跳。他想起了王荷的话，王莲喜欢他；想起了来蛇老师的告诫，这里的姑娘大胆；想起了王莲母亲的无奈叮嘱，喊王莲快去快回，免得外人说闲话。难道王莲......

烟雨江南，青砖小巷。清风吹过，漫天花雨。一个撑着土家红油伞的姑娘，身着青花旗袍，盈盈走来。青丝高绾，颜容清丽。纤纤玉指，飘逸身姿。问儿郎，是否能留在你的身旁。

心城微开，隐隐约约，桃红树下，一个美丽的姑娘。

卧虎石上，月光如洗。夜风吹拂，王莲衣裙飘飘，泛着白晕，如仙如幻，宛如飞天嫦娥。

夏雨跳上卧虎石，不敢靠近王莲，内心忐忑。

王莲仰望长空，迎着月亮，宛如长歌一曲，悠扬的音韵响彻山谷。突然，王莲转身，盯着夏雨，说：“夏老师，你认为我犯贱吗？”

夏雨摇摇头，不敢说话。

此刻，王莲泪水晶莹，从百合花般的脸上滑落。渐渐地，百合花般的脸扭曲，如吸血鬼一般，恐怖森严。“不为别的，我只想告诉你，我爹是怎么死的！”

夏雨，心松弛，又收紧：“怎么去世的？”

白衣天使，漂亮、热情、大方，怎么去亵渎？可怕的容颜，哀伤的心。有谁知道，一张笑脸下藏着一个可悲的故事？

魔鬼现身，长空凄凉。声声悲惨，天外来音：“三年前，这里发生了一件大事，轰动了来蛇。一个赌徒欠了我爹二十块钱 ，四五年没还。爹爹去问，一言不合，赌徒拿起柴刀，用力向我爹脖子上挥去......”

王莲喋血，抱头痛哭。天地动容，月亮隐形。无边的黑夜袭来，仿佛世界末日。

夏雨心哀，强打精神，安慰：“哭吧，想哭就大声哭出来！”

王莲蹲下，嚎啕大哭。心中怨气，犹如火山爆发。一股股浓烟，冲天而起，遮天蔽日，日月无光。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平白无故失去最亲近的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心中仇恨无法报复。

好久好久，悲声止。突然，颜面上扬，青丝杂乱，王莲大声呐喊：“我要报仇——，我要报仇——！”那声音气吞山河，在幽谷里久久不绝。

待王莲稍微平复心情，夏雨异常平静，异常轻柔：“报案了吗？”

王莲激动：“报了！”

夏雨还是异常轻柔地问：“抓人没有？”

王莲好像要爆发心中所有力量：“怎么抓？早就跑了。知道吗？那时我还在读初二。你说，我该怎么办？”

夏雨稍微停顿一下，轻轻地说：“后来怎么处理的？”

王莲好像舒畅了好多：“公安没抓到人，处理了赌徒的房子，安葬了我的爹爹！”

夏雨才小心地安慰：“我们要相信国家，相信法律。不过，人海茫茫，到哪里去抓呢？”

夏雨沉吟片刻：“一定在外面打工，你为什么不出去走走？”

王莲幽怨地发出一声叹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说，我出去了，我母亲，我妹妹怎么办？你也看出，我妈妈四十出头，就成了老太婆。告诉你，我爹爹在的时候，我妈妈是个大美人！所以，我就每次跟我舅舅的车，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在近处抓住那个赌徒！”

夏雨想了想，回过头来，坚定地说：“我有办法让你找到钱，只是你敢去做吗？”

王莲十分惊喜，好像黑沉沉的夜里，看到一丝亮光：“什么办法？”

夏雨没有迟疑：“我观察过，来蛇场上还没有人卖肉，如果你敢去杀猪卖，我相信一定会赚钱的！”

王莲失望地摇摇头，好像才抓到的一根救命稻草，已经断了：“夏老师，你不知道，这里的人与别处不同。自己家喂三五头猪，都是自己吃的，从来不卖。你看，哪家不是腊肉一窜一窜的？这地方，进九月就开始杀自家的猪。”

夏雨很坚定：“正是因为这里人有这种习惯，我们要去改变，一定会赚钱的。记住，这里的腊肉也是一绝，我相信与县城联系，也一定会火爆！”

一语点醒梦中人，王莲非常激动，希望就在前方，只要自己努力，相信一定会创造奇迹：“对，我家还有三头猪，我请人杀到场上卖。我又收腊肉，贩卖到县城，一定会行的！”

夏雨看着王莲，这个滴下眼泪的天使，值得人去怜惜。他想到了杨华，杨华不是天使，而是自己的梦中情人。继而想到了杨华的表姐，然后说：“卖腊肉，我可以联系我一个朋友的表姐，这个表姐在县城开了一间发廊。你请人杀猪，终不是长久之计。你去学习剪发，学好后，在这里边开发廊，边收购腊肉。与那个表姐合作！县城里，表姐打理，把腊肉卖掉。”

王莲苦涩地摇摇头，说：“这里的人思想古板，忌讳女人摸头的。”

夏雨开心地笑了：“你要知道，什么就怕第一次。我相信，随着社会发展，这里的人们一定会接受的。”

王莲终于下定决心，说：“那好吧，我按你的思路去做！”

夏雨想了一下，又说：“我看了一则广告，江西厂家，有烟火手电筒，高科技，如果订来专卖，是很赚钱的。不过，这地方应当销量小，你愿意吗！”

“好吧！”王莲终究放下隐藏在心中的仇恨，露出灿烂的笑容，简直是带露的白色荷花，超凡脱俗，清香万里。

月亮光辉，洒下千里，乡间小路，一片光明。此刻，天宁静，地宁静，人心宁静。一切按部就班，向着梦想前进！夏雨、王莲迈着轻松的步伐，通往王莲家的丛林之中......

醉忆中， 一世不曾忘的一瞬伤心事；

泪落时， 无言转身的难舍痛心；

月光下，一语惊醒梦中人；

小路上，病树前头万木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