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梦索魂牵

夜色阑珊晓泪残。凉衾孤枕几无眠。

稀星瘦月，寂寂倚凭栏。

唯寄墨笺书梦语，花胭飘逝已枯顔。

年华似水，霜染鬓丝寒。

云雾涌动，漫过山峦，像海潮，像仙境，像美丽的传说。气象万千，变化莫测。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夏雨、王荷在山路上行走，五尺开外，不见树影。朝阳、蓝天、丛林不见踪影；野鸡、弯狗、野猪不来朝见。小路静谧，行人静谧，天地静谧，静谧中带着一丝清凉！

夏雨吸入一丝空气，清凉入喉，发痒难忍，“咳咳咳……”咳嗽。他满脸通红，抱着脑袋，忍不住蹲下。

王荷，圆溜溜眼睛，一闪一闪，像天使般询问：“夏老师，你怎么啦？”

夏雨知道，初来来蛇，不适应气候，皱了皱眉：“没什么！”

王荷，快乐小鸟，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一会儿说：“夏老师，我姐漂亮不？”一会儿说：“夏老师，你喜欢我姐不？”......

夏雨笑笑，心宁静，任人去说吧！想起昨晚王莲的悲伤，而王荷这样问，徒觉沉重。

心灵笨拙，咳嗽不停。云雾笼罩，惆怅灰天。敞不开心扉，说不出难受，故乡涌在心头。巍巍大岩门，浩浩文笔峰，峨峨古柏树，潺潺小溪流。一样的景，一样的情。爹爹的愤怒，妈妈的泪水，伯伯的吼声，叔叔的叮嘱，同年伙伴的支持……像放电影一样，从脑海中闪过。

王莲爹去世，震撼心灵。人间无情，生出戒心。无风不起浪，这里的人，为二十元钱，丢了一条性命，是不是太凶残？野蛮、野蛮、野蛮！是不是丛林密集，交通堵塞，地方偏远，教育落后，才造成这个样子？

初来来蛇，还没过多与社会打交道。只与校长、本地老师交往，再是与王莲交往。思来想去，觉得这里的人，没像故乡人说的那样凶残吧？

一路云雾，一路心情。想起了昨晚王莲瞬间魔鬼般的脸，让人害怕，让人怜惜；想起了民舟时的王莲大方热情、楚楚动人，让人欢喜，让人心动；想起了昨日阳光下的王莲漂亮高雅，圣洁纯情，让人心愉，让人仰慕……

心颤颤，为谁怜惜；水灵灵，我心涌动。冬风不与四时同，飘零了多少人间事。

花的绽放，一点一点展开；人的思想，慢慢延展。想到了王莲，不由得想到了杨华。

春暖草丛绿，油菜花开满一坝，一望无际。嗡嗡蜜蜂忙碌，轻飘飘彩蝶飞舞。一对少男少女，在田间大喊：“我们来了！”伸开双臂，敞向天空，奋力奔跑。嘻嘻笑笑，停于花丛中。吸一口花香，沁人心脾；看一眼大地，五彩斑斓。漫步花丛中，金黄伴我行；躺在草丛上，美人陪身边。

好景好心情，好鸳鸯好人生。在这样的景致里，和情人畅想着自己爱情的结局，岂不美哉？人生常开玩笑，那个冬季，杨华走了。天空变得那么暗淡，连一丝光亮都没有。列车撕裂了朦胧的纽带，原先的友人，变成了梦中情人……

思念化着蒙蒙细雨，缠绵着江南。冷冷的风，吹开那扇古老的窗。窗里古典女孩不再出现，留下烟雨江南惆怅徘徊。

“当——，当——，当......”钟声声声催。饭后上课的日子，夏雨不习惯。烦躁的心，无法安定。但他明白，现实无法改变，谁叫学生路程那么远？在读书的日子里，哪个时候不是六点起床？进学校，认真读书。现在教书的日子里，改变了时间，改变了生活习惯。且不说起来煮饭吃，单是早上很长时间才上课，就觉得心里不舒服。中午不睡觉，一点激情都没有，好像衰老了多少岁月。

王荷转身，亲切地道一声：“夏老师，我去上早读去了。你慢慢来！”像一只快乐的小鸟，飞一般奔跑。圆滚的身躯，像一个鼓足气的绒球，滚一滚的。

夏雨想笑，但笑不出来！他无来由地想起昨晚和王莲喝酒的事，叹人间世事无常，有多少不平事涌来心间。人生无奈，只有在失落中，不断调试自己的心境。浩瀚天际茫茫，猛然间又想到了杨华，心灵相知相通，却不能在一起。想到王莲，萍水相逢，就那么信任，把她心中的仇恨诉说。

人生多奇妙，只要是喝酒，就是和女孩相关。喝酒解愁吧？为何有忧愁的女孩，总是和我有缘？我属于什么？扫帚星？紫微星？......相见便是缘，缘就是一份牵挂，一份责任！

夏雨刚到学校，江老师迎面走来，告诉他一个骇人的消息：昨晚，全体教师加班，加班费每人二十元。

什么时候通知的？怎么是全体教师加班呢？听说，昨晚才五人。更何况有什么班值得加的？二十块钱，虽然不是什么天文数字，但是，对夏雨一百八十元工资来说，也是不小的数目啊！当时的零工，也才要五块钱！这真正尝试到老天的不公，这真正尝试到人间的不平。猛然想起侯校长是来蛇人，表面上文文弱弱，彬彬有礼，骨子里的野蛮是少不掉的，用另一种方式表达出来，真的很可怕。正如吃人不吐骨头，让人心寒。

寒风已起，心里冰凉。想要流泪，寸断肝肠！

夏雨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苦笑一下，开门。

这时，隔壁的小秦老师正和张老师发恼骚：“五个人，就代表全体老师，其他九个老师就不是人了.....”

夏雨不想听，窝着火，拿着书去上课。可书拿在手中，而心却平静不下来。真的想去上课，乱来一通。管什么学生成绩，管什么学生成长。让学生像路边的小草，自由生长吧！

然而，当走进教室，望着学生一张张稚嫩天真的脸，心中一切想法都烟消云散。学生还小，他们知道什么？不能让人类丑恶的一面，深深印在他们幼小的心灵里！他们应该在阳光下成长，快乐地成长。这纯净的心灵，哪容半点玷污？

人生无语，生活无泪，唯有努力，一生无悔！好好上课吧，来蛇人是来蛇人，小孩是小孩。夏雨开始了他潇洒人生，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一句话语，都充满了磁性，化着雨露洒向他的学生。他的学生像刚刚出土的嫩芽，尽情地吸吮着甘甜的雨露，茁壮成长！

夏雨挥洒完自己的激情，走出教室，回到现实，忧郁地仰望一下长空，满脑子都是自己的爹爹妈妈，都是杨华。真有一种马上就离开这里的想法，回到爹爹妈妈的身边，或者，流浪，去寻找他心爱的杨华！

人在不顺心的时候，总是想起自己最亲近的人！恨无语，伤到心灵深处；爱无言，涌出漫天相思！天地茫茫，泪水落在心中。

下课，走过黑板报，看到了一则通知。夏雨停下来，一字一句念：“通知，今天下午四点半，全体教师在会议室集中，不得有误。否则后果自负。来蛇完小，某年某月某日。”

四点半刚刚放学，谁不准时？后果自负？简直是脱了裤子打屁——多此一举。夏雨嘟了嘟嘴巴，笑了笑，走了。

阳光西斜，“当当、当当......”铃声准时，学生潮水般涌出，卷过一阵风，散失在山村的小路上。

伸伸懒腰，夏雨走出教室，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去掉一身疲劳，快步走向会议室。

有人说：“教师是天底下最光辉的职业！”说得教师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其实，教师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

众人聚集，闲着无聊，不分老小，开个玩笑。

年老的侯老师，笑眯眯道：“我们来蛇姑娘漂亮，你们哪个年轻人想在这下边安家呀？我当媒。”

夏雨推门进来，年轻老师，噜噜嘴，吱吱牙。江老师哈哈大笑：“这种事情我们应当向夏老师学习，才来几天，就与来蛇第一美人打得火热，真带劲！”

夏雨笑了笑，说：“莫要开玩笑！”

门口走进来几位老师，异口同声道：“不是开玩笑哎！”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而，呵呵大笑。

待笑声一停，小秦老师走过去，笑笑对江老师说：“你应该佩服夏老师吧？怎么样？人家才来，还没几天，就把来蛇第一美女追到手了。你呢？来了年多时间，连名字都不知道。记不记得昨天打的赌，如何？嗨——真应了夏老师那句话，追姑娘这种事，都是天空飘来五个字:那都不是事儿！”

张老师也笑道：“真佩服夏老师了，追姑娘真是手拿菜刀砍电线，一路火花带闪电！江老师，你应该请夏老师和我们看录像。”

江老师没办法，手一挥，说：“好吧，哪个叫夏老师追姑娘，都是天空飘来五个字：那都不是事儿呢？我今晚请你们看录像！”

“好！好！好！”引来一片欢笑！

在欢笑声中，杨豪杰主任走进会议室，笑容满面，与众人打着招呼。然后，慎重地说：“各位老师，侯校长和秦老师吃酒去了，请大家稍等一下！”

蜂王分家，“哄——”蜜蜂炸开，噪音而起。这个说，四点半不来，后果自负。那个说，要求别人不要求自己。这个说，人家是校长呗。那个说，领导领导，专门领导别人的......

一室怨气，一室怨声。刚才阳光灿烂，马上黑云压来。沉闷空气，让人喘不过气来。

人在伤心时，最容易想自己的亲人。

夏雨马上想到爹爹的话：这下边的人野蛮。想到民兵连长伯伯的话：这下面的人，别人都不是事，自己是老大！想到队长叔叔的话：他的一个亲戚，在这下边上一年的班，就不敢下来。野蛮、野蛮、野蛮，有文化的侯校长尚且如此，那些野村莽汉怎个了得！

夏雨想到这里，不寒而栗！怔怔地看着众人，好像觉得这些外来人，终有一天，会被这下边的人，撕裂成碎片，消失得像烟雾飘走，一点痕迹都没有。

悠悠间，一个桃花般女孩在微微地笑，心城里不断发出声音：“夏雨，加油！夏雨，加油......”

理想与现实不断交织，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五点钟过去了，有老师坐不住，站起来踱来踱去。

会议室门口，杨豪杰主任不是张望。盼星星，盼月亮，盼不来熟悉的身影。“哒哒哒”皮鞋声，扰人心烦。

有老师坐不住，嚷着要回寝室煮饭吃。杨豪杰主任不时地要求大家，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

再等一会儿？人家吃酒，吃饱喝足，懒洋洋的来，跟这些饿着肚皮当兵的指手画脚，有天理没有？有天理没有？嗨，来蛇完小，十四个老师，两三百个学生，还发生这样的事。真是：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水浅王八多，到处是大哥。有什么办法呢？我们不求惊天动地，只求问心无愧！但是，别人是这样想的吗？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牺牲别人的利益，来满足自己，这真是来蛇人也！

五点半过去了，六点钟过去了，六点半过去了，七点钟过去了。能量不断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爆发。一旦爆发，它，冲击这个地球，让天地变容，江山换妆！

渐渐地，老师们开始躁动，这个说：“好多时间了，还不来，我肚皮早就饿得咕咕叫。”那个说：“太不像话了，这么多老师等待，这么长时间，还不来。”……

甚至，江老师大发脾气，冲着杨豪杰主任大吼：“姓侯的有什么了不起，这么多老师在这里等起，还以为是在开玩笑。简直是不穿衣服是禽兽，穿上衣服是衣冠禽兽！”

杨豪杰主任压不住，皱了皱眉：嘿，侯校长呀，侯校长，你真的太过分。眼看到了火山爆发临界点，杨豪杰主任只好宣布：“散伙！”

出笼小鸟，四处飞翔。老师们冲出会议室，生怕喊回去，很快消失。

宿舍走廊上，老师们才放慢脚步，指指点点议论着，匆匆回寝室。来蛇当地老师，快速跑动，急急在回家的路上。

夏雨、江老师和小秦老师，三个单身汉，在走廊上徘徊，不知道脚步往哪里走。还是江老师有办法，喊去杨豪杰主任家，每人拿了一包饼干和一瓶啤酒。啃一口饼干，喝一口啤酒，上街看录像。

人生无奈，忍受百般痛苦；生活无情，恰遇冷漠之人！仰望长空，迷雾蒙蒙；我心悲哀，谁可知？

录像，精彩之极，热火朝天。录像厅静悄悄，只听见录像里的声音。正在精彩之处，喇叭里传来声音，喊夏雨三人去开会。

夏雨看看电子表，已经九点钟。好伤心，九点钟了，才喊开会。眼泪已吹边，谁解伤心处。杨豪杰主任，想法很超常。真的等来人，谁又扛得住？要是等侯校长们来，不说开会，早就饿死几个人摆起了。即使饿不死，也只剩下一口气在出。

今天有点点背，但是，点背不能怪社会，只怪今天更倒霉！夏雨三人对望一眼，赌气不去，安下心来，看小鱼儿偷吻张菁。

这一夜，夏雨无法入眠，爬起来看满天星星，无不使他流泪。明天想回家，也许是梦想。可是，想回家的念头，总是梦索魂牵。只好拿起笔，话一段沧桑。然而，能这样写给爹爹妈妈吗？能这样写给不知道地址的杨华吗？像夏雨这样，“走过南，闯过北，火车道上压过腿，长江黄水饮过水，还给寡妇挑过水”的人，也觉得惴惴不安。

星空夜，几处满怀忧伤。

想回家，只是梦想。

话一段沧桑，寄给谁？

爹爹妈妈，还是那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