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七、人尽其用

*** 再次登上新襄寨的码头，张天水的心情极为复杂，他连对徐平怒视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一个劲地流泪。

一天前他踏上这里的时候，正意气风发，上千人从他号令，大船只数十艘由他指挥。如今，那些船还在，只是已经换了主人，那些人现在也在，被绳子拴着，正在家卫少年的驱赶之下，拿着扫帚打扫。

这些海寇可没有什么卫生意识，原本干干净净的道路与码头广场，被他们弄得一片狼籍，后来大战中的血污和他们的屎尿，更是令人作呕。

这些东西，当然得由俘虏来清理干净，张天水被押过码头时，恰好一队俘虏拎着扫帚篓子经过，见他这模样，那队俘虏中一个海寇呸的一水吐到了他脸上。

“便是你这厮，害得老子这模样！”那海寇骂道：“什么一个寻常寨子罢了，取之易如反掌这哪是一个寻常寨子？”

张天水也不争辩，他如今什么都不想，只想见一见王枫，见一见那个将自己击败的王大人。

纵横西海二十年，雄心壮志，霸业宏图，才刚刚展开，就被这位新来的县令毫不留情地碾碎了。

徐平雄纠纠气昂昂，押着张天水正准备前行，然后就看到码头边堆起的京观。安南人这一次被杀惨了，三百多安南人，只剩余一百人左右。两百多颗头颅堆在这里，被石泡硝着。看上去狰狞中怖。徐平却不以为意，他昂了一下下巴，向着自己身后诸人道：“瞧见没有，若不是老子，你们的脑就会这样！”

“他们不会这样，而是这样！”旁边一个恰好经过的家卫少年却指了指那边，只见两辆大车正在将零散的尸体铲起来，然后拖到野外去。

“为何会如何？”徐平好奇地问道。

“这还不知道么，这些人虽然愚顽恶劣。但终究是国人，死便死了。总得安葬。那些安南人来自敌国，非我国人，那是外敌，对外敌示之以仁恕，必生人侥幸之心，反正欺凌大国也不会受到惩罚。故此，须筑京观，以教这国事大之道！”

听得这句话。徐平不知为何。心中猛地生起一股豪壮之感，只觉得这“须筑京观以教国事大之道”之语，让他情不自禁热血澎湃。他忍不住抚掌道：“大丈夫当如此！”

对着本国百姓逞威，算得了什么本领，教国事大之道，挫强敌锋芒之锐，那才是一国强人应为之事。便是暂时因为国力不足只能隐忍，却也不能就此变成缩头乌龟！

被架着的张天水脸色更加灰败，虽然他不明白王枫只是一个的县令，怎么关心起家国大事，可从家卫少年那句话中，他还是听到一股强大的意志，而在那股强大的意志之下，他觉得自己分外猥琐渺。

这些被筑为京观的他国之贼，可是他引来的！

徐平又问道：“我记得有三百多安南人，这只有一百多人吧，还有一百多人人呢，莫非给他们逃了？”

“那倒没有，怎么可能给他们逃了，都一个个泻得脱了形，如今正在喝盐水呢呵呵，你莫要以为这是什么好事，官人了，这些人可是宝贵的劳力，他们将要为自己的作为付出代价，一死未免太过宽容，你瞧咱们码头给他们糟蹋成什么模样了，我们需要更多的水泥、红砖，这些就着落在他们身上了。”

“他们将在砖窑之中服苦役，直到他们死。”另一个家卫少年道。

虽然那少年是笑嘻嘻地着，可是张天水却觉得，其中带着的刺寒之意，让人寒毛竖起，不敢多言。

众人继续前行，他们这么一大队人，走到哪儿当然都是受人瞩目的，徐平颇为喜欢这种被人关注的感觉，以往他进南安都得心翼翼，如今却可谓风风光光了。

不过走到已经清洗干净的水泥路上时，他发现在水泥路的两旁，每隔着三丈左右便挖了一个坑，这是此前没有见到过的，看那坑中翻出的土，也就是方才才挖出来，他又拉着一个家卫少年好奇地问道：“哥儿，这坑是做什么用的，埋那些海寇么，可这坑又了些啊”

“种树，大人方才吩咐，将那些家伙的脏东西埋进坑中，然后在上边种树，也算是废物利用。”

徐平听了顿时呵呵笑了起来：“大人便是会算计张大哥，莫要再怪兄弟我了，你也听着了，大人可是算无遗策，便是没有我，你这两下子，也在大人算计之中”

他装得得意洋洋的模样，其实眼睛里却藏着一丝隐秘的担忧，他自己知道，自己对王枫的最大作用就是藏在张天水马海二人的身边通风报信。现在这个作用已经没有了，那位算无遗策的王大人，又会如何处置自己呢？

正想着，他们一行便已经到了南安寨门。此前一路通行无阻，但到了这里，就有家卫拦住了他们，寨墙上还有人端着火铳露出头来。

“人徐平，擒着了张天水，现在特来拜谒大人，向大人复命。”不等喝问，徐平便自报家门。

跟他一起来的王二猫摸了摸鼻子，心里暗暗好笑。

他能理解徐平的忐忑不安，不过，在大人的计划之中，这位海盗头目还能派上大用场。

“报告，王队正，大人让你们进去。”

在门执勤的家卫没有理睬他，而是直接向王二猫行了一个叉手礼。他行礼时腰挺得笔直，行动干净利落。动作极是漂亮，看得徐平呆了呆。而他身后的海寇里，便有人学着也作了个叉手礼。

王二猫还了一个礼，然后向在一边愣着的徐平笑道：“走吧，徐老兄。”

王枫仍然在寨中间的那幢大屋里等着他们，此时夜色已垂，好在一轮满月，照得道路仍然敞亮。他们到了屋前，就看到一个人影站在那儿，徐平眼力好。一眼看出正是王枫。

他是经惯了风浪的人，可发觉王枫竟然在门等着。让他在吃惊之余，也有些感动。

“徐平，你今日立了大功。”他才想上前行礼，那边王枫已经快步走了过来，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然后又拍了拍荀世禄：“你们擒获张天水，杀死马海，算是彻底绝了钦州的后患。这一功劳。今日最巨啊。”

徐平慌忙跪了下去：“不敢当大人这般夸耀”

还没有完，王枫就一把将他与荀世禄都拉了起来：“瞧你们这模样，都起来都起来。以后你们诸位，都是我要大用重用的，这般多礼，便是还将我当成外人了！”

他此话一出，跟着徐平的那二十余名兄弟顿时安下心来，知道王枫不会过河拆桥，把他们也充为功绩交给官府了。

王枫又转向比起徐平等更为不安的其余海寇，王二猫在他身边声介绍了一下这些海寇的身份，王枫点了点头：“你们既然临阵起义，那么之前的事情，就既往不咎了，今后在我手下，好生做事，你们父母妻子，都可搬到南安来，我这正缺人手，他们来了，你们今后也可以时常相聚！”

其余之人闻言松了气，搬家之事可以搪塞再看，至少眼前这一关是过了。

王枫佯装没有看到他们放松的神情，他眼里闪烁着未加掩饰的喜悦。

这些人若是以为可以从他手中逃脱，那可就想得太美好了。这次南安诱敌作战，他的目的是通过这一战确立他在西海的霸权地位，可是海上的霸权不是靠嘴巴上吹嘘的，这一块地方都是华夏自古以来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拿到的，靠的唯有坚船利炮！

这些人，有胆气者，将成为他手中第一批近海水师中的一员，没有胆气者，也可以充当渔民。到南安来，他是准备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扩大家卫的规模，几年之内，家卫的数量要扩充到几千人，加上附属的各种工人、农户，一座上万人的新城将在此出现，那个时候，粮食问题就会非常突出。而被时人称为西海的北部湾，是此时最好的渔场之一，渔业将为王枫解决一部分粮食问题，渔民则是他的近海水师的后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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