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一章 女人

王小壮死了吗？

邹城问自己。

他刚刚从鬼门关里摸回来，这么轻易又死了吗？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炸塌了的密道，被大火焚烧过后的交通站，两具被高高地吊在榕树上的哨兵尸体。所有的迹象都表明，日本人突袭了这里，王小壮和张琳没能跑出来，他们该是倒在了一惊被掩埋的密道中，或是被打死了，或是被埋掉了。

很快，日本人也发现了张家围四号这个军统的据点。毕竟纸包不住火，一百多人进出的院子怎么可能找不到蛛丝马迹，所有可疑的房屋他们都逐屋逐间地搜查。最后，日本人找到了茅厕里通往城外的通道，用了半公斤炸药，把它炸塌了。

邹城和周亮想混出城去，可日本人已经关闭了城门，只许进不许出。高高飘扬的旭日旗下，整队整队的伪军被日军赶到了一边，亲自上手，只要发现有剃了平头的，脸色不善的，一律先控制，再审讯，发了疯似的想要和潜伏在虔诚内部的抵抗力量决一死战。

他们出不去城，只好东躲西藏。

可虔诚的普通人家已经是风声鹤唳，日本兵所过之处，满目狼藉。没有人敢轻易收留他们，因为那样会招来杀身之祸。

入夜时分，周亮在菜市场里找到了一座破败的木房。这座四处透风的木屋，看上去像是某个流浪汉搭起来的，里面还有一些破布烂衫，一床发了霉的毯子。邹城闻着满鼻子的恶臭味道，突然就想起了被大火烧焦的尸体，心里顿时戚然。

“都说虔城的日本人好相与，可他们也有发疯的时候。”

“畜生就是畜生，畜生的人性只是暂时的，他们有的只是兽性。”

“今晚我们就在这里将就一晚，满街晃荡很容易被人察觉。”邹城靠着门边的木板，闭着眼睛，“我这一路上都在想一件事情……”

“老邹，不是我想说丧气话，王育才可能真的……”

邹城摇头，“我想的不是这个，我在想虔城的日军知不知道他们的辎重车已经被我们打掉了。”

“应该会知道吧……怎么了？”

“我想打虔城！”

“日本人疯了，你也疯了？”周亮道：“打虔城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徒增伤亡而已。你打跑日军一个中队，他们会派一个大队来，你打跑一个大队，他们会派一个联队，甚至一个旅团来。”

“打完我们就撤，他们找不到我们的。”

“这里是敌后，不是马家桥！我们的人死一个少一个，他们一百多万军队，治安师团就有三十几个。除掉华北的那些，广东还有四个，随便调一个上来，七八千人，我们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虔城没那么重要，日本人也不可能为了我们区区几百人调那么大的部队过来。就算来了，我们也早就走了。我们大不了可以放弃虔城，进山打游击。共党可以，我们应该比他们更可以。”

“我看你是铁了心地要为王小壮报仇才对。”

“是又怎样？他救过我的命。没有他，我早就死了。”

“所以，你是为他而打仗？”

“守土有责！可这一辈子对我来说，焦土换不来兄弟。”

“你这话对我说说就算了，传出去，其他弟兄会心寒的。”

“那我就一个人打。”

“疯了！”

周亮不想在和邹城继续掰扯下去，面前的这个上校，已经完全被仇恨蒙住了双眼。周亮在想，如果当初是王育才在沪城被日本人抓去了，他还会不会这么心甘情愿地撤出沪城。换位思考，如果是自己呢？如果是自己活着张德贵他们随便一个谁现在死在了他的面前，邹城会怎样？

他还会不顾一切地想要攻打虔城，为自己报仇吗？

看不透。

邹城轻轻地打着鼻酣，这一天一夜来来回回奔走了上百里路，他累坏了。

周亮透过短了一块的木板，抬头看见了当空皓月。当初跟着去马家桥的时候，邹城还是一个爽朗大度的连长。那时候跑马王山，去孤鹰岭，六连的弟兄亲地像一家人似的。可是这才仅仅过了一年半的时间，早已经是物是人非。邹城一天比一天阴沉，眉头一天比一天紧锁。

周亮知道这短短的一年，他们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沪城行动的失败，湘城的陷落，独立营的瓦解，寄人篱下的无奈。邹城身边的老弟兄一个一个地死去，现在王小壮又生死未卜，让他越发消沉，越发变得偏执起来。

周亮叹了一口气，这该死的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身边的邹城睁开了眼睛，忽然道：“周亮，你还记得张宜生么？”

“记得！”周亮转过头，不知道邹城为什么问这么一句话。

“他在集中营的时候，就差点死了。”

“我也在。”

“我们都在！所以，他也是我们的兄弟。”

邹城说完这句话后，就没再吭声了。周亮仔细地咀嚼着邹城这句话的意思，但始终不得其所。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周亮在睡梦中就被邹城叫起来了。

周亮睁开眼睛，看见邹城站在木门前从门缝里看向门外，手里还拿着驳壳枪，他吓了一跳，便连忙起身。

“嘘！”邹城摆了摆手，示意周亮动作不要太大，那只伸在周亮面前的手，在打着手势。

“敌人，七个。”

周亮缓缓地从腰带上抽出了枪，慢慢地掰开了击锤，他贴着木墙站起，顺着邹城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见菜市场里，有几个日本兵，正在搜索着什么。

“听听看，他们说什么。”

不用邹城说，周亮就已经在仔细倾听这些日本人的交谈。

“他们说，他肯定在这里……”

邹城回头，“他？谁？”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王小壮，但一联想到烧焦的坑道，那异想天开的想法便顷刻间烟消云散。

这座城市里除了徐莹他们的人，难道还有别的抵抗力量？

“在那！在那！”周亮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八度，显得十分激动，邹城连忙顺着周亮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了一个披头散发，衣衫篓缕的女人，正蹲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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