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狂风

凌晨四点半，当晖哥来找小林时，新兵营新任军需官正蜷缩在一间被轰得稀巴烂的餐馆厨房里睡觉，脑袋下面垫着面粉袋，一块沾满灰尘的桌布就是他的被子，虽然天气还并不很冷，但是如此简陋的御寒装备依然让他冷得瑟瑟发抖。

晖哥斜了一下嘴角，冷如钢铁的瞳孔里微微闪烁了一下同情的色彩。

作为疯鼠的二把手，他当然知道其中的原因。在铁老板眼里，这些“猪猡”就是扛炮弹的一次性消耗品，除了最简陋的装具和武器，他连一毛钱都不想浪费在他们身上，哪怕是区区几十块钱的被服也不想给他们配齐，所以平时他们只能抓到什么就往身上盖什么。

可是这又能怪谁呢？

晖哥看过每个人的履历档案，他可以断言没有一个人是有多么冤枉的，很多人本来有工作，有事业，也有家庭，可是偏偏就不愿意正经生活，要么到处折腾，要么投机倒把，到头来搞得一无所有，借了不该借的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沦落到只能在雇佣兵队伍里卖命还债。

这就是所谓的自作自受吧。

小林梦见了自己刚进大学的时候。自己那所破学校挤在大学城的最里面，一到开学日那天隔着几条街马路就被堵得水泄不通，他只好自己扛着一堆大包小包，顶着夏日的超高温徒步走了两三公里，到报名处时就丢了快半条命。更悲惨的是，此时整个报名处的队伍已经被先赶到的家长新生排得像长龙一样，他就只能拖着死沉的行李吃力地一点点往前挪，整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但是这还不算完，中间不断有素质超差的家长吆五喝六地一**插进来，带着自己的孩子直冲报名处，随手就把他推后面去了，小林老老实实忍了一拨一拨一拨拨，终于轮到他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被行李包给压断气了，直想快点结束这一切，但是就在这时，一只满是黑毛的大手伸过来，粗鲁地把他往后面推。

“让开点让开点，我女儿都快等死了，一个个那么慢，有没有点效率。”

小林无奈地看着刚排到的位置又要没了，但是就在这时，一个人插进来一把拽住男人的手把他推到一边去了。

“你他妈要点脸行不行，没看见人家排队快累死了吗！”

“管你屁事，你想怎么样？”

家长还在嘴硬，可是对方已经瞪圆了眼睛，笔直地盯着他。

“告诉你，快拖着你的行李和小妞滚到队伍后面排着，不然我就把你们踹过去！”

这家伙身强体壮，比家长还高半个头，家长有点害怕了，蒙头带着女儿乖乖排到队伍后面去了，来人很不屑地拍拍手。

“妈的，在我二肥面前装逼，要是换几年前，我早就一巴掌扇死你了…………唉，老弟，你叫什么来着，这么没种你以后怎么做人？”

小林咕哝着梦话，突然，他觉得自己的屁股被踢了几脚。

“起床了起床了，别睡了，喂。”

小林醒了过来，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二老板，你……你要带什么盒饭？”

“带你妈的盒饭，滚起来点数。”

小林眨着眼睛，直勾勾盯着晖哥看，直到把晖哥都看毛了他才摇晃着脑袋开始工作。

门口堆着用小面包车运来的弹药箱，老兵们也懒得往里搬，就这样乱丢在空地上，每个箱子都是灰蒙蒙的，罩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好像穿着一件肮脏的小罩衫，小林掏出一个小本子，开始摸着黑一个箱子一个箱子的登记过去。

八箱51式手枪弹，六箱56式步枪弹，这些都是整装的，非常好清点，但是还有一些前南斯拉夫和阿尔巴尼亚产的散装弹就比较麻烦了，这些弹药都用油纸包着，塞在几个大纸箱里也一起堆在一边，没有标签也没有铭牌，小林只能用手一个个把它们剥出来，小心地摸着弹壳，很快弄得满手都是油脂和灰尘。

“不用点了，四千发手枪弹，六千发步枪弹，赶紧派发下去。”晖哥有点不耐烦道。

“手枪弹我刚刚点完了，准确来说是八千两百二十二发，步枪弹再给我点时间，我马上就弄好。”小林还在埋头苦干。

“放心，这些都是过保质期的旧弹，最近的生产日期都是冷战前了，就连老板都看不上这些垃圾了，少个几百发不会弄死你的。”晖哥撇了下嘴道。

小林忙着手里的工作，连头也没有回，嘴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不，我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的资产，还是小心一点处理的好………我可不想再被人装进麻袋了。”

“好吧好吧，随便你，但是我建议你的爪子里底火远一点，我可不敢说这些史前文物受到多少压力就能击发。”

晖哥不可理喻的摇摇头，但还是给了一个友善的提醒。

其实，小林还有一个小小的阴暗念头没说出口，那就是他一点也不信任晖哥，如果这是晖哥和铁老板做的扣，让他把缺的弹药都吐出来，他可真是要完蛋了。

好在小林的动作不算慢，他很快就把散弹清理完毕，此时晖哥已经把新兵们一批一批赶出了房间，这些学会开枪还不到四十八小时的倒霉蛋衣衫不整的站在寒风里，紧紧抱着枪械，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小林记着数字，把弹药按照枪械型号发了下去，至始至终他都没去看他们的眼睛，因为他害怕自己被这种悲惨的气氛感染到，最后把账算得一团糟。

“轰轰轰”

政;府军的重炮射击了，声音如同雷霆轰鸣，震撼着大地和空气，炮火不知道第几次把城市猛砸了一通。

“嘟嘟嘟”

猪头吹响了哨子，新兵们在屁股后面黑洞洞的机枪枪口逼迫下，乱糟糟地滚出战掩体，磨磨蹭蹭，满怀着恐怖地向叛军阵地冲上去。白天政府军已经强攻过这里，而满地的尸体和三辆熊熊燃烧的BTR-80装甲车似乎为是在为战斗结果打上一个凄惨的注脚，所有人不得不像袋鼠一样哆哆嗦嗦地从尸体空隙里跳来跳去。

气氛如同死一样寂静，甚至能听到鞋底踩踏瓦砾堆的声音，连喘息声都听不到一口，小林有点怀疑这时候谁放一个屁都能吓死不少人。队形一开始还是分散的，但是在那些千疮百孔，血肉狼藉的尸体震撼下，新兵们出于寻求安全感的本能，不自觉地向离自己最近的队友靠拢，队列慢慢挤得像是一个造型古怪的大面包，小林不得不一遍遍用枪托把靠的过近的战友拨开。

这种寂静对于神经处于高度紧绷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煎熬，每个人都疯狂期盼来个人把气氛搅热，哪怕是举枪乱射一通也好啊。

终于，声音来了，但是比一个屁要大至少一百万倍！

“什么鬼！”

小林惊讶地抬起头，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正从上空俯冲下来。

战斗轰炸机，哪一边的？

小林初中时代买过一段时间军事刊物，可是在军迷里他也就是个半桶水而已，再加上已经脱坑很久了，他一时也分不出这架战机到底是什么型号。

突然，战斗轰炸机的机翼下方猛地射出火光，两道刺目的火束直扑雇佣兵们密集的进攻队列，只听两声巨响，一团火球腾空而起，冲击力横扫半径数百米内的一切目标，处于爆炸中心的七八名新兵当场就被炸得粉碎，尸骨无存！

战斗轰炸机拖着可怕的嘶鸣，高速从人仰马翻的雇佣兵们头顶上掠过，这下就连傻子也知道这玩意儿是帮哪边的了。

“狂风，该死的是狂风战斗机，叛军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屁个叛军，这他妈是洋鬼子的空军！”

“哪国的洋鬼子，雇主一点消息都没给我们啊？”

“那帮傻X靠得住才叫有鬼，妈的，后面还有啊，快撤！”

老兵们也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立刻拔腿就撤，新兵们也乱了，急忙就想跟着逃命，但是他们的动作太慢了，天空中的轰鸣音再次响起，一波一波的炸弹和火箭弹如同雨点般砸下来，到处火球纷飞，整条街道转眼就变成了烈焰地狱。

“奶奶的，别缩在街上，上楼！”杨子的吼叫声都要被爆炸淹没了。

早在他吼出声以前，小林已经就地打了好几个滚，当炸弹爆炸，一堆金属破片从他的身边飞过时，他的膀胱都整个抽搐了起来，又酸又痛，他赶紧抱着冲锋枪连滚带爬地跑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幢商业大楼——这可是他战斗前就看上的上好掩体，至于其他人究竟怎么样，他根本没心情管。

可是小林满怀希望地跑上去一拧门把手，立刻心凉半截。

妈的，门是上锁的！

“让开！”

冲过来的杨子一看这情急顿时勃然大怒，抬起大脚就是一记踹上去，整扇木门立刻被踢飞了进去，连门轴都被踢断了。

两个人顶着飞散的灰尘就冲进了大楼内，只见里面乱七八糟叠着一堆堆货架和货柜，只是里面的物品都已经被扫荡一空，地上丢满了包装纸和塑料袋，看来这里曾经是个有点规模的商场。

“咣”

突然，从旁边的货架传出了一声响动，一个人猛地向小林扑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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