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析局

北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但寒意却未缩减分毫。潮湿的空气很快让黑漆漆的阿伦峡湾里弥漫起了雾气，而且越来越浓。

随着凌晨发生在城堡王宫广场上的那场战斗的收尾工作的完成，包括城堡在内的整个阿伦戴尔城区又恢复了寂静。任何能够发出声音的事物似乎在此时都变得噤若寒蝉。

这或许是因为天还未亮，大多数处在睡梦之中的人们还未醒来；又或许是因为在这场规模不大但却异常惨烈战斗过后，一些还依旧未眠的人们需要点儿安静的环境来暗自神伤；当然，还有可能是因为某些趁夜而行的“恶魔”们需要再次重新调整他们的状态与部署，好再次扬起魔爪，实行他们各自的阴谋。

城堡书房里的灯依旧亮着，看上去已经注定了它要一直亮一宿的命运。

安娜一动不动地端坐在办公桌前，眼眸中的血丝已经变得更加密集了。眼眶周围已经显出一圈淡淡的黑色，说明着她此时的疲惫。但这只是她此刻眼眸中传达出的诸多不好的神情的其中之一罢了。

如果现在贴近她的脸庞观察，还能模糊地看到两侧脸颊的淡妆上留下的两道被眼泪抹花的泪痕。

安娜以前也不是没有熬过夜，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心力交瘁过。在刚刚过去的这一天里，自己消耗掉的精力恐怕要比她在过去的这二十一年里消耗的精力总和还要多许多。

刺杀、鸦片、内鬼、城堡被突袭。一件件接踵而来的坏事已经让这位曾经非常阳光坚强的女孩变得有点儿焦头烂额。

除了亟待处理的这些事情，安娜现在面临的精神上产生的重压也堪比一个多月前她在北地森林里那处隐秘的洞穴里失去姐姐和奥拉夫时的感受。然而，自己现在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迈出下一步，做出下一件对的事情。

书房里现在除了跟着安娜一同进来的凯伊和马提斯之外，还有阿伦戴尔律政司司法大臣海瑟姆。他在得知城堡王宫广场上发生战斗的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就从被窝里爬了起来，迅速组织了一部分律政司执法队士兵也赶了过来。虽然最终没有帮上什么忙，但他感觉自己现在有必要留在这里为女王分忧。

这三位老臣此时都有话想对安娜说，只是他们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暂时的沉默，好再给他们的女王一点儿时间，多平复一下之前她因王宫广场上的不好的场景而受到的精神刺激。

“呼！”

安娜眨了几下眼睛，用双手挤了挤自己的脑袋，又拭了拭自己的眼角，然后深呼吸了一下，似乎是做好了什么准备。

“现在分析一下我们已经遭遇的和很可能即将面临的情况吧，各位。”

她看向在办公桌前站立的凯伊等人说道，打破了这间书房在今天凌晨出现的第二次，已经持续有一会儿的沉默。

看到安娜似乎是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凯伊心里算是暂时舒了口气。

“在这次的……”

“咚咚咚……”

就在马提斯刚刚想向安娜汇报自己所探查到的一些情况的时候，被书房大门传来的敲门声给打断了。紧接着就是一名士兵的说话声。

“女王陛下，苏珊上尉现在正在王宫门外请求觐见。”

“让她进来吧。”

安娜大声说道，以便门外的士兵可以听到。

“遵命，陛下。”

那名士兵得令之后便很快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书房的门就再次被敲响。这次传来的是一位女性的说话声。

“女王陛下，马提斯将军，听下面的士兵说您们现在在这里，我有一个情况需要向您们汇报。”

凯伊上前打开了门，示意门外的人可以进来。

来者是一位年愈六旬的老年女性，名叫苏珊。目前是在阿伦戴尔陆军“番红花团”当中服役的一名女性军官。

她身形瘦小，一头几乎已经全白的头发被挽成了一个圆圆的发髻盘在脑后。从她的额头上可以看到几条被岁月雕琢而成的皱纹。脸上白皙的皮肤也因为松弛而出现很多褶皱，甚至还可以看到星点如米粒般大小的深褐色老年斑嵌在其中。

如果这要在平时的街头，看到有这样一位老妇模样的人从身边经过，估计谁也不会再回头多看几眼，也不会引起太多人的关注。但是当前这位老年女子，可绝不像通常人们想象的那样，仅仅只是一位普通的老妇人那样简单。

她水绿色的眼眸透着这个年龄段的人所没有的锐利目光。说话的声音也浑厚有力，没有一点儿老年人的孱弱。

一身深绿色的阿伦戴尔军服整齐利落地穿在她的身上，彰显出她身上丝毫不让须眉的军人气质。而且从她的身段可以看出，她年轻的时候也必是一位曼妙婀娜的美丽女子。

像世界上其他大部分国家和地区那样，女兵在正规军队里并不常见。更何况是阿伦戴尔这样部队规模相比其他大国要小的可怜的城邦小国。但苏珊凭借她的坚韧和执着，使她自己走上了一条大部分女性都不敢尝试的道路，而且表现出众。

苏珊比马提斯晚入伍两年，从她报名参军开始就遭遇了重重的阻力。家人的反对，邻居的不解。以及她刚参军时周围许多男性士兵的嘲弄与瞧不起。不过她很快便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扫除了所有非议，赢得了周围人的尊重。

在她二十三岁时，也就是她参军后的第三个年头就被招募进了当时阿伦戴尔军队中战斗力最强的一支部队，阿伦戴尔陆军“番红花”团，成为了一名上士。

四年后，她跟随时任的阿伦戴尔国王路纳德进军北地森林，参与了与北乌卓族的战争。她与当时做为皇家卫队中的一名中尉的马提斯并肩作战，一齐掩护了王子艾格纳的撤离。

随后在某次躲避自然之灵的攻击之时被突然而起的魔法迷雾困住，便在北地森林里顽强地度过了那漫长的三十四年半的时光。在此期间，她与马提斯还有幸存下来的另外三名军官建立了很深厚的袍泽之谊。

后来，她与幸存下来的五百余名阿伦戴尔同袍们最终迎来了魔法迷雾解除的时刻，得以返回他们心念已久的家乡。

在苏珊跟随马提斯刚刚从北地森林回到阿伦戴尔的时候，艾莎和安娜都曾劝过这位年迈的女兵，让她解甲退伍，在城区或是郊区任选一处地方养老。

但倔强的苏珊婉拒了姐妹俩的提议，还是执意要留在阿伦戴尔军中，像马提斯和“番红花”团里其他的老兵那样，继续为她热爱的阿伦戴尔贡献自己的光和热。

她一直有一个怀揣已久的梦想，就是在阿伦戴尔军队中建立一支由女性组成的部队，以证明女人除了织布绣花、种田做饭之外，一样可以像男人们那样扛起行伍之器，保家卫国。

在马提斯被提拔为将军之后，她也被直接由上士晋升为上尉。

“女王陛下！马提斯将军！凯伊总管！”

苏珊在进入书房之后分别向几人行礼。并向一旁的海瑟姆施以注目礼，然后直接进入正题。

“女王陛下，我在来这里之前，观察到在前半夜包围阿伦戴尔主城区与我们对峙的阿伦戴尔陆军第三步骑团和第六混合团已经开始向东北方向撤退了。”

“噢？！”

安娜和马提斯听了之后同时露出些许疑惑的表情。

按说这两支队伍都隶属于霍顿麾下的亲信部队。在昨晚霍顿因为鸦片事件被捕后很快就开出东郊军营，运动到阿伦戴尔主城区外围与“番红花”团对峙，意图向安娜施压，以让霍顿被释放。怎么现在会突然撤退呢？

马提斯这样想着。瞬间一道灵光闪过，这位老将军便意识到了一个最有可能的原因。

“难道是……”

“我想您猜想的结果应该是**不离十了。”

凯伊看到马提斯的表情，便知道了后者大概所想到的那两支队伍撤围阿伦戴尔城区的原因。

“你们到底想到了什么？”

安娜还是不解地向二人问道。

“如果不出所料，霍顿已经趁着王宫广场上发生战斗之际从城堡地牢里逃走，而且极有可能已经通过某种方式出了城，与他的亲信部队会合了。”

凯伊说。

“等等！什么？”

安娜诧异道。

“卫兵，你马上去地牢一趟，看看霍顿还在不在那里！”

马提斯向后走去，打开书房的门，朝一名在走廊里站岗的士兵命令道。

“遵命，将军。”

士兵小跑着离开之后，马提斯又关上书房门，返回到安娜跟前。

“难道老霍顿真的要……”

海瑟姆也说话了。不过他没有把话说完，最关键的那个词他似乎是有意没有说出来。不过在场的众人都听明白了这位司法大臣所要表达的意思。

安娜不禁眉头紧锁，之前对于贸然逮捕霍顿而产生的后果的推断，正在逐步变为现实。阿伦戴尔难道真的要滑向内战的边缘么？

但有一点似乎说不通，如果说真如凯伊刚才所猜测的那样，霍顿已经在城区外围和他麾下的亲信部队会合的话，为什么不趁着大好的机会直接调动军队对城区发动进攻，好实现他可能的夺权大计呢？反而是选择了撤离？

“对了，马提斯将军，刚才士兵敲门的时候您想要说什么来着？”

安娜看向马提斯，想起了后者因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而没有说完的话。

“噢。女王陛下，老臣是想说这次针对阿伦戴尔城堡的凌晨突袭事件并不是单由一伙人所为，就如昨天凌晨那些潜入您卧室的刺客们一样。”

“等等！什么？”

安娜比刚才更吃惊了。

“你是说这次突袭城堡的敌人不只有一拨？”

她猛然想起了在刚刚撤出地牢的时候，在王宫前殿发生的打斗，那时打斗双方都穿着阿伦戴尔军队的军服。很显然，除了自己注意到的出现在王宫广场上的那群北乌卓人之外，至少有一拨化妆成阿伦戴尔士兵的敌人先于北乌卓人之前潜入城堡，意图不明。

“是的，女王陛下。”

马提斯看着安娜说。

“想必您也看到了，我们从地牢里刚上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乔装成阿伦戴尔军人的敌人在王宫前殿与卫队交战了。”

“而且臣在王宫广场上的战斗结束之后查看了一些死去的人的遗体。发现其中有大半穿着我们军服的死者也都不是我阿伦戴尔的军人，他们全都是身份不明的冒充者。负责统计伤亡情况的军官因此差点儿就弄错了。”

“那这些乔装打扮了的敌人会不会是霍顿手下的人？先是在城区外围部署军队将城内大部分守卫力量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然后再派小队人混入城堡制造混乱，好进入地牢营救他们的主子？”

海瑟姆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种可能性可以排除。”

凯伊回应海瑟姆说。

“据我这几十年来的观察，霍顿虽然手握重兵，但阿伦戴尔城区的防务他向来是从不插手的。若是没有得到阿伦戴尔君主的直接命令或是他的允许，他麾下的部队不会有一兵一卒开进主城区。就连他自己的宅邸里，也只雇佣了几个平民出身的家仆而已。”

“从霍顿入狱到城区外围的军队对峙，再到此番城堡内发生的突袭，之间也就不到十个小时的时间。若非事先计划好，霍顿的人不可能在这段时间内完成这一系列复杂的动作。”

凯伊继续说。

“而如果这些事情的发生都已经在事先做好了计划，那霍顿肯定是知情的。那既然霍顿知道全盘计划，那他怎么又会采取‘先让自己被抓，然后再让手下人来救’这样多此一举、事倍功半的做法呢？换作我是霍顿，我肯定就直接命令自己的部队进城逼宫，把安娜拿下了。这样难道不更直接吗？”

“呃……也是。”

海瑟姆听了凯伊的分析之后觉得很有道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确实有些欠推敲，看来在计划分析方面自己还是不太擅长。

“安娜女王陛下，想必您应该也意识到了，我们现在不得不面对一个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凯伊郑重地看向安娜，犹豫之间，还是说出了他此刻必须要说的话。

“不管之前您和艾莎女王陛下为北地森林做出了多大的贡献，得到了北乌卓人多么友好的对待，但现在您不得不承认，目前出于某些未知原因，北乌卓人已经对我们展露出了不容忽视的敌意。我们现在必须采取必要的措施加以应对。”

听了凯伊所言，安娜不由地怔住了。

先前霍顿在朝堂之上提出要继续警惕北乌卓人的谏言，以及自己和姐姐所说的有能力可以维持好阿伦戴尔与北乌卓族之间的和平的信誓旦旦之言的场景飞快地掠过了脑海。

现实终究还是无情地讽刺了自己和姐姐在处理北乌卓人问题上的一厢情愿。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安娜看向凯伊和马提斯，想寻求一下两位老臣的意见。

“报……报告！”

刚才那名被马提斯派去地牢的士兵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喊道，再次打断了里面人的对话。

这次是苏珊回身打开了书房的门。

“霍顿勋爵……已经不在牢房里了。”

那名士兵向书房里的一众人汇报道。

“而且……而且被关在地牢里的另一个犯人也不见了。”

“等等，什么？”

安娜听了之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凯伊刚才所言又被印证了一步。

“老霍顿还是跑了……老伙计，你真是糊涂哇！”

海瑟姆自言自语道。

“都怪我！”

马提斯抬起左手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显出些自责的神情。

“我本应该也加强地牢的防守的。”

刚才那位士兵口中所说的“另一个犯人”便是在昨天凌晨潜入克里斯托夫房间里并被“驯鹿亲王”打晕的那个家伙。

由于自己的注意力都被那个自尽的北乌卓杀手吸引了，导致忽略了对另一个嫌疑人的关注，错失了一个可能寻找到重要线索的机会，这也是自己的一个重大的失误。

“您不用自责，马提斯将军。毕竟突发情况太多，谁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的。”

安娜安慰马提斯说。

“女王陛下，现在当务之急是要马上确认阿伦戴尔其他部队的情况。除了霍顿的亲信部队之外。我们必须将剩下的阿伦戴尔军队牢牢掌控在我们自己的手里。无论是应对霍顿集团可能带来的危机，还是北乌卓人可能进行的进一步敌对活动，更或是其他潜在敌人的威胁，这一点都至关重要！”

凯伊向安娜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还有，今天天亮之后，城内的阿伦戴尔百姓们就会很快知道凌晨王宫广场上发生战斗的事情，以及霍顿的亲信部队凌晨曾包围过城区并极有可能要在阿伦戴尔发动叛乱的消息。为了尽力维持王国内部秩序的稳定，避免各种恐慌情绪的蔓延，我们必须提前做好安抚民众的准备，告诉他们我们有能力保护他们的安全和王国的安定。”

“嗯嗯。我明白了。”

安娜点点头。凯伊无疑又精确找到了此时此刻问题的核心所在，想要有效应对眼前的危机，这两点都不可或缺。自己不禁觉得，有这样一位长辈在自己身边，真是自己莫大的幸运。

马提斯、海瑟姆和苏珊都向那位胖胖的王宫总管投去钦佩的眼神，他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阿伦戴尔王国的“第一智囊”了，也无愧于他四朝宰辅的地位。

“马提斯将军，您现在马上从皇家卫队和番红花团中挑选得力的人去北郊军营、东郊军营、弗洛格军港和弗洛格行营，去探知一下驻军的具体情况和动向。”

安娜当即下达了一道命令。

“臣领命。”

马提斯回应安娜。

“老臣会去亲自部署安抚城内民众的各项准备工作。”

未等安娜再次下达任务，凯伊直接对前者说道。

“好的，凯伊叔叔，这件事就拜托您了。如果需要我做什么，您务必要告诉我。我做为女王也必须该做些什么了。”

安娜嘱托道。

“老臣明白，请女王陛下尽管放心。事关阿伦戴尔王国的安危，老臣一定会办好这件事情的！”

凯伊向安娜微微俯首。

“嗯好……”

安娜转身面向落地窗，望向仍旧处在漆黑中的阿伦峡湾，内心里期盼着黎明的朝阳会尽快升起，把阿伦戴尔潜藏的一切阴暗都驱散掉……

☆

此时在北地森林西部的某处小路上，赫妮玛琳和“影子艾莎”一行人仍在密林中徐徐穿行，向南赶路。

林中弥漫起来的潮湿的雾气已经打湿了他们厚厚的毛皮毡服。当然，“影子艾莎”不在受此影响的人之列。

如赫妮玛琳所愿，“艾莎”终还是没有拗过自己，让后者坐在了驯鹿前面看路，自己则坐在冰雪女王后面，靠在后者那白皙光滑而又透着温暖的美背上享受着难得的安睡时光。

“影子艾莎”身体上散发的一股淡淡的冷香气息也仿佛有魔力一般，让那位有着“北地之花”称号的驯鹿女孩睡得非常地安稳。

现在的赫妮玛琳除了之前对“艾莎”天仙般的容貌和气质产生的羡慕之外，此时又多了好几分的崇拜之意。崇拜后者那天生就具备的强大的冰雪魔力，可以在危难之间救人于水火。并还可以做出更多非常有意义的，普通人难以做到的事情。

即使这冰雪魔力是由阿塔霍兰赋予她的，那这位冰雪女王也算是在北地森林流传的所有有关第五元素自然之灵的传说之中，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传奇了。

而更加让她惊奇的是，这个传奇竟然是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儿，幽默、风趣、平易近人，一点儿也不像传说中所说的那样充满神秘和威严。

靠在“影子艾莎”后背熟睡的那位驯鹿女孩吧唧了一下嘴，动了动身子，把脑袋换了一个姿势，双目紧闭的脸上竟然露出了浓浓的笑意。

不过与正沉浸在自己美好的梦乡之中的赫妮玛琳正相反，“影子艾莎”看向前方灰蒙蒙的浓雾的冰蓝色瞳孔中，正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冰寒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