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桃花雨

花影一直都知道，汉王的心中住着一个人，一个他亏欠却再也无法偿还的人。

她在这凤来楼中算不得拔尖的，只是琵琶弹的好，样貌着实不算出众。

凤来楼中有的是形貌出色的乐伶舞姬，花魁娘子层出不穷，个个是娇花映水，沉鱼落雁的绝色佳人，引得京都城内的达官贵人们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

而她，在这众多美人中，实在不起眼的很。

只因那一日，她抱着柄旧琵琶不甚撞到了汉王的身上，一个抬眸间，汉王便看上了她，还给她取名“花影”，送了她一柄名贵的“寒月”。

起先，她也是心生欢喜的，欢喜到以为汉王当真喜欢的是她。

只是渐渐的，她便发觉到，汉王时常盯着她的眉眼发呆，尤其是她贴了额间花钿时，他的眼神好似透过她看向了旁人。

她便知，汉王的心中有个人，那个人叫“花影”，弹得一手冠绝京都的好琵琶。

她也曾向凤来楼的妈妈打听过花影，可这个名字，这个人都好似是禁忌一般，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哑口不提。

她向来都是个知情识趣的女子，从此便拼命的练习琵琶技艺，安心做好“花影”。

大半壶酒灌进去，汉王有些昏沉了，他眼神迷离又哀伤，藏着道不尽的无奈与悲凉，徐徐道：“我对不起你，你别生我的气，也别不理我，这么久了，你怎地从不入我梦呢？”

花影知道，他喝多了，这话也不是冲她说的。

“我欠她哥哥的……不能不还，可我没想到，还是伤了你性命，我……悔之晚矣！”汉王半趴在桌子，还在往嘴里灌酒。

花影静静地看着他，有些心疼的为他擦拭着眼角滴落的泪水。

“以前我不懂，不懂太子为何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孟氏女而放弃上官家的嫡女啊！直到我遇见你，我便懂了，情之一字当真害人匪浅！”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痴笑连连，还在不停的嘟囔着：“我们都不算是合格的君王人选，不知如何控情，不合格啊！不合格……”

突然他坐直了身子，笑意加深，道：“以前我觉得，众亲王中，只有老四是最冷情的，他有那么多美人，可哪个也不见他走心，当真是厉害啊！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汉王打了个酒嗝，轻声笑道：“可那日在昆玉行宫，竟被我发现了，发现了他的软肋！那个女子啊……”

好似在回忆，好似在思索，他微微蹙眉，笑道：“那个女子当真是稀奇，那双眼睛真漂亮……也是因着这双眼睛吧，她入了老四的心，就如同你入了我的心一般……”

他醉眼朦胧的看向花影，抬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慢慢阖上了眼眸，喃喃道：“软肋啊！是……插在胸口，致命的刀剑！”

说罢，汉王便醉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只是他最后的话虽模糊，却清晰的落入了花影的耳中，听得她胸口狂跳，不安的感觉渐渐升腾。

窗外灯火摇曳，花影起身走到窗边，慢慢推开窗扇。

夜空中，不知是谁人点了天灯，漫天的天灯缓缓升空，如星光陨落，照亮了人间烟火。

又是一年上巳节……

|

喧闹了一整天，本以为夜间会歇下来。

南姬没想到，她都梳洗完，拆了钗环窝在软榻上看书了，萧云峥会突然屁颠屁颠的跑来琉璃阁，亲自将她接出了府。

“殿下，我们这是去哪儿？”坐到了马车上，南姬好奇的偏头问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萧云峥神秘的一笑，那双极尽风流的眼眸中尽是狡黠的笑意。

南姬撩起车帘，看着车外的京都大街，即便已入了夜，可今日是上巳节，还是有不少百姓聚在街头。

马车一路沿着京都大街向东行进，路过了城中的观星楼。

观星楼以前是一座了望塔，用以观测敌情和守护京都安危的。

后来，圣祖皇帝扩建了京都城，将城门楼向西推了近十里，观星楼便被容纳进了内城中。

又因此楼高耸坚固，故而并未拆除，久而久之便成了钦天监占星所用。

整个观星楼比城中所有建筑都要高，临近护城河，颇有遗世独立之感。

过了观星楼，前面不远便是护城河了。

果不其然，马车直接行到了护城河畔，萧云峥将南姬抱下马车，她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整条护城河中漂浮着密密麻麻的莲花灯，将漆黑的河水妆点得如星河一般，波光粼粼，随波飘荡。

南姬看着这满河的莲花灯，好似看到了那年的花朝节，她同沈逸尘一同游玩，也放过一盏莲花灯。

那一夜，星河璀璨，漫天焰火，照亮了他们最单纯的快乐。

南姬下意识的抬头望天，好似也能看到那年的焰火，却不成想，举目皆是一盏盏腾空而起的天灯，与河中飘荡的莲花灯遥相辉映，天地间都被点亮了，美不胜收。

南姬震惊的看着眼前的盛景，呢喃道：“这是……”

“喜欢吗？”萧云峥一直看着南姬，看到她那双琉璃眸中的惊喜与震惊，还有久违的独属于少女的欢喜。

他微勾唇角，笑了，伸手递上一盏莲花灯，轻声道：“夭夭，放一盏灯吧！”

南姬垂眸，便见萧云峥的手上拿着笔和小纸条，她抬眸望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许是这一刻，他们都想到了曾经的花朝节，曾经的河渠水畔，以及曾经单纯的情意。

南姬抿了抿唇角，伸手接过纸笔，沉吟良久，提笔写下了八个字：

上善若水，和光同尘。

时光重叠，这一回萧云峥依然站在她身后，如曾经一般，看清她的愿望，虽笑着，可那唇边的笑意中却有藏不住的落寞。

南姬将小纸条放到了莲花心处，点燃了莲花灯，纤纤玉指轻轻一推，莲花灯随着护城河清灵的水荡漾着飘远，同河中众多莲花灯汇聚，渐渐越飘越远……

天空倏然飘来几片桃花瓣，粉白色的桃花飘飘摇摇，随风而至，飘落在南姬的发髻间，眉眼前，她抬手接住，满眼诧异。

空中的花瓣越来越多，好似下着一场桃花雨一般，美得惊心，美得动魄。

越来越多的百姓们被护城河畔的盛景吸引，欢呼着惊喜地涌上街头，欢笑声此起彼伏。

空中的天灯徐徐而起，河中的莲花灯缓缓漂流，天地间的桃花雨越来越盛，伴着若有似无的桃花香，勾勒出一幅人间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