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淅儿睁开眼,是在群山之中,未熟的樱桃,香透红窗。
一架白纱屏风正对着卧床,稻草,竹木编的一只一只小马悬在廊下,窗间,晃晃悠悠。几案上,几只黑陶釉盏中盛着几样梅花糕,云片糕,一只红陶釉瓶中,一朵莲,将开未开。
棠蜜一袭粉衣,香肩雪露,“淅儿,这可是出了熏风城了,你在这,好好呆着。”
“我要回家。”
“回家?只要心安了,哪里不是家?”棠蜜拨弄着屏风下的琴,“你呀,在此煮茶,好过在竹林茶摊,风吹雨淋的。”
“竹林茶摊是我家,风吹雨淋都是人生意味。”
“你和我讲人生意味,楚芷茜怎么不讲人生意味。”棠蜜怒色威仪,名指在一弦,二弦上连撞,内力随着琴音张扬,淅儿太乙上绞痛阵阵,她伸手去扶软榻上的纱帘,又跌回了榻上。
“你这张脸,当年如何引得寻雪与长孙家退亲。”棠蜜指甲掐着淅儿的脸,万虫噬骨之痛。“你的脸上不会有伤痕,会痛而已。”棠蜜用看稀奇之物的眼神凝视淅儿,虫儿,雀儿都静了,四周可怕的无声。
“箫。。。。。。”淅儿叫不出箫错的名字,双颊,眉心,鼻翼,眼周,没有一处是不痛的。这又是坊间对付歌姬的手段。都是女人的地方,比都是男人的江湖,恶毒百倍。
棠蜜又坐回了琴桌前,轻挑慢勾,音色溪水潺潺,“我的手指上方才沾了梅花糕的甜味,虫蚁会不会来,看你造化。”
琴声低音缭绕,忽遇暴雨,乱珠雨龙舞,蓬窗夜枭悲,石碎晚天阔。
朗朗晴日,这样琴音,只会让闻听之人恐惧。
一点一点极轻的东西落在淅儿脸上,轻轻得爬,轻轻得摇。
是红蚁,越聚越多的红蚁,它们闻到香味,爬上了淅儿的脸面。还有源源不断前来的红蚁,在窗外排成了长队。
淅儿抬手驱赶,可手心很沉,似乎被无形枷锁锁住。她的手够不到她的脸。
一点银光,从白纱后游曳而至,棠蜜挥手断这道银光,银光斩向棠蜜掌缘,又弹了回来,棠蜜砍了空,银光却直落在淅儿身侧,红蚁纷纷逃散。
这银光是剑光,利剑的剑光。持剑的是一位少年郎,白衣无尘,玉冠楚楚,有书生气,也有侠气,十**岁的模样,英眉如峰,容颜清扬,有寒无冰的清澈中又生了浅浅一丝有温不烈的凛凛。
棠蜜隔空一点,一道冰蓝色珠链直破而出,缠向少年郎的剑柄,少年向左一隔,珠链绕过剑柄,咬住剑刃,原来,珠链缠剑柄,只是虚招。
珠链透过剑刃,力道向少年手指绞合,直涌心脉。
少年与淅儿说道:“这是姑娘,你叫什么?你不要怕,这位棠蜜,伤不了你。”
淅儿泪水盈盈,无法言语,伸手指着自己脸颊。
少年道:“是棠蜜伤了你脸面经脉。”
棠蜜将珠链一截咬在自己红唇间,完全是婊子等不到恩客的落寞。
这一咬的力道顺着珠链一压,少年长剑随即断成几截,碎片四飞。
棠蜜轻佻媚骨的模样,又恶又愁又毒。“哈哈,你是长孙家的孩子。人人都说你是长孙肃玉与那位筏子客行舟生的,我看你这模样,撑不了筏子,亦可以渡人。”
长孙容若道:“这世上,谁都渡不了谁,能渡自己的就是自己。”他挡在淅儿身前,防止流星飞舞的珠链伤及她。
“是吗?”棠蜜尖细的手指在珠链上拨来点去,眼含春水之柔,珠链左进右退,上守下攻,将长孙容若的招式尽数拆开。
容若所见,珠链,形吐影至,形去影凝,不息不灭,棠蜜武功之强,可见一般。他所有招式碰触到这条珠链,如遇万仞高山,群山叠嶂。
“破绽在何处?”容若长魂赋上的武学,已至“长月无星”,连转几圈,破开了珠链数个围攻圈,快要及到棠蜜左肩时,珠链垂下的一截,向上扬起,勾住了容若右膝。
这些冰蓝色的珠子,看似圆润,表面上实则布满棱角,嵌入肉中,如被锯齿割裂,鲜血横流。“珠子!破绽是珠子回弹给这个棠蜜。”容若运力向伤口,封住流血,手指上缠住衣衫衣角,握住了一粒冰蓝珠子。
容若内力先沉后发,全身内力都向此凝聚,将这枚珠子的一半从链上撕了下来。
棠蜜内力不断传来,珠链的又一截缠向容若发梢。容若侧身避开,珠链卷断了墙壁,现出一道极深的裂缝。
容若将半枚珠子握在手心。“长河有烟”掌风袅袅而起。长河有烟,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发掌者掌随心动,无方无位。
掌风不逐珠链,却是攀着珠链,似乎一个极柔的人在攀一座笔直耸立的山。
“长孙容若,我今天倒要看看,长魂赋究竟是如何?”
“让你失望了,我的长魂赋还有数层未学,比起我母亲,和我爷爷,我差远了。”
“长河有烟”随着珠链的抖动,不断变换方向,一个膝盖上都已血肉模糊的人,还如此有条不紊。
棠蜜心道:“长魂赋这门武学,根基甚深。这年轻人已然能猜到我进攻方位。”
“长河有烟”在珠链上是突然向下坠落的,似乎不及棠蜜,败下阵来。不过,不及棠蜜变幻方位,“长河有烟”又破开棠蜜一处堆雪密集的掌风,到了珠链上方。
如此上下几次,竟成了珠链绕着“长河有烟”打。
“长河有烟,绝境中,人总是习惯到有水有炊烟处。”棠蜜想起很多年前,不知是哪个喝醉了的江湖人,与他说过。
一点血色中带着蓝色的光影,舞到了棠蜜眼前。
棠蜜左手虚握成兰花迎风的样子,光影向左一绕,棠蜜右眼角下极痛。这痛楚蔓延,棠蜜手劲一松,珠链上力道一剪,容若反手一甩,珠链回落到了几案上。
几案连着陶瓶,陶盏,碎得像一滩颜料。
容若撕下床帏一角,裹住伤口,抱起淅儿,跳出窗外。他的左手抓起剑柄,将那条长长的珠链也勾了过来。
窗外是林间小陌,容若道:“姑娘,你若觉得在下,在下无礼,你伤好后,要杀要剐,随你。”
容若沿着小陌,连折数折,穿过一片樱桃林,远远对一个筏子客道:“行舟伯伯,这位姑娘有难,我们先去柔风庄,这里与家中要几个时辰,去柔风庄快些。”
行舟放下碗筷,取出一床被子,铺在竹筏上,接应容若,“这姑娘的伤口,是被你手中这条沉星链所伤,棠蜜,这个女人,又要做什么?”
淅儿卧在竹筏上,她又惊又怕。
竹筏游动,容若连点淅儿数处大穴,但淅儿依旧不能言语,不能转动。
“公子,等肃玉庄主来救她吧。”
“别喊我公子。”
“容若,棠蜜点穴之法源自一位绣娘,可怪异的是,那位绣娘根本不会武学,不会点穴,她只知道刺绣。这不是穴差异,是深浅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