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花瓣盈盈停在陶盏中央。楚芷茜手一抬,它又飘然而去。
箫错这次猜对了,美人留痕。花瓣浅浅粉红的痕迹印在了桃盏碗心。内力轻拂而不破陶盏。
“这就像点了胭脂一样。”淅儿和曦姮手指触到粉色痕迹,丝毫没有刀刻的锋利。画上去一般。
箫错取过另一兰花陶盏,握在手心,手腕旋转,落花似乎一尾一尾粉红的鱼,轻轻咬向盏沿。陶盏盛不住落花,却盈满花香。
陶盏落回几案上。
“这几案怎么那么好看。”曦姮伸手在几案上,指指点点。这本是连清漆都未曾覆的几案,只被时光磨去了粗糙。
现在,几案上,落满花瓣印记,深深浅浅的粉,一片荒漠,刹那嫣然。
淅儿想起箫错所说,武学的种种乐趣,大概这也算。
“李子小友,你内力透过花瓣与陶盏内外壁之间传递,是已如此。”楚芷茜极为赞赏“我们这些老人家,不怕后生笑话。”
她心中一缕落寞,一份殷殷期盼,已藏不下了。
“我有些柴火,你帮我劈了吧。”楚芷茜指了指小屋后院。
两个姑娘在花树下闲闲煮起了茶。箫错接过斧刃,一截一截劈砍起柴火。
“老前辈,你是要嘱咐我什么?”
“嘱咐谈不上。当年武夷门灭门时,我嫂嫂不在山上,这许多年了,不知生的是侄儿还是侄女。少侠日后行走江湖,劳烦打听。”楚芷茜情真意切,像很多漂泊了大半生的人,眷恋故土和家人。
箫错道:“若是碰到了,一定带信给你。”
这些柴火都被晒得极为松脆,想来她独自一人,就是翻动这些柴火晾晒太阳。
“少侠,是想问,为何不去找长孙肃玉复仇?”
箫错不知她这样问是何意,不论你们是什么样的仇,也不论是谁,世上没人能败长孙肃玉。
柴火一点一点码放着,“前辈一个人,早就放下了。你和她,武学都在进步,你们都觉得没有必要再出手了。”
“假如,我败了她,我不是我,她却依然是她。世人一定说,是楚芷茜用了诡计或者用了毒药。若是她真能胜了长孙肃玉,当年武夷门如何被灭了门?”
楚芷茜在风中看着云海,看着蓝天,看着一树繁花。他们历经了比她更多更多的沧桑与逆风寒雨。
“我老头子说,冤冤相报。你在武夷山,她在江城,你们也许都不会知道彼此。其时,前辈必然也是牵挂她的。若是长孙肃玉死了,前辈也未必就会欣喜愉悦。”箫错说得入情入理。不过他明白,这个楚芷茜肯定不是来告诉他这些的,但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我穷困潦倒,在江湖流浪,直到遇见了曦姮。她带我来了这里,她说不想让言阙陷入对神木经的执念中。所以,我想请少侠襄助我夺回神木经,将其焚烧殆尽。我的先辈都死了,烧了神木经,他们在天有灵,也就懂了我的一片心。”
“我为何要帮你?”
“少侠的性子,与毁书灭武契合得很。你不是芸芸众生,你是不一般的人。”
“你为何这么觉得?”
“因为曦姮带你来了,没有带别人来。她和她父亲不一样,她父亲虚伪得很,她却很明事理。”
箫错将斧头在柴火上,敲打出很响的声音,他暗自想着:“严原的师父,与这个女人是否有什么联系呢?”
一本神木经,这么多人都彻底疯了。
他们回去的路上,曦姮与淅儿手拉着手,淅儿不敢懈怠,每日都在脸上描画胎记,她们并未看出她与这位楚芷茜的相似之处。
曦姮告诉了他们,她是如何结识楚芷茜的。
一年前,曦姮独自一人去富舟城。她要去看富舟城的剑,锋利得很。言阙派了几个弟子跟着她,她与他们说,是去樾门镇,上了船,她潜入水中,便甩开了他们。
富舟城有很多铸剑坊。
富舟城的夜,被剑锋照耀得如同白昼。
曦姮一家一家得看,却没有找到自己喜欢的剑。
她在桥上坐着,听着两岸的铸剑坊中,捶打之音,烧火之音。来来往往的商贾,侠客,剑客,好人,歹人,络绎不绝。谁都没有留意这个穿了男装的姑娘,他们是来寻剑的,不是来看这个风流少年的。
小贩来来往往,曦姮买了一只木槌,时而敲打桥上石,时而敲打自己。
夜色深了,曦姮去寻个邸店。
她又路过在一座一座铸剑坊的门口,他们热情得招呼他。好的剑,都是不分昼夜锻造的。
前方出现一座墙上,曦姮想到自己迷路了。她沿着墙,向外走着。
歌姬嗓音婉转,唱着长剑策马的歌,尽管她们从未长剑策马,唱得多了,反倒像做戏。
一声一声间隔很长的敲打之音,从一座破落宅院传出。这不是锻造青锋剑的声音,是什么?曦姮又听不出来。
可这声音,实在突兀,敲打的人,大概年纪大了,乏力了。
曦姮敲了敲门,门是虚掩的,一敲就开了。
院中都是旁人弃之不用的废铁,还有缺角的几案。
一个女子,三十余岁,正在铁砧上敲打着一块寸许长的废铁,隐隐是剪子的形状。烘炉上的火有些hd,风箱趴在角落里,像条老狗。
“你是谁?”
“我听到打铁声,我就来了。”
“你是谁家姑娘,穿了男子的装束。”
“我爹是个生意人,来此买剑。我先到了,他明日到。”
“我这里没有剑。”
“没有剑,也无妨。我也没有剑。”
两个人都笑了。
“这是剪子吗?”
她打的剪子,实在笨拙得很。
“是,我孤身一人,捡些不用的废铁,打一些剪子。这里的男人,总是需要有人用剪子给他们裁衣的。”女子吃力得敲打着,她的剪子卖给穷苦人,再磨一磨,也能用。
“都是男子打铁,何来女子打铁。”曦姮极为好奇。最落魄的铸剑坊,也不需女子锻打。
“我刚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久了就习惯了。不打铁,我便无米下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