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百二九章 掉进陷阱

河西之地、丝绸古路，姑臧城屹立于山水之间，南望祁连、北接大漠，朔风冷雪之中传承千古。

姑臧城初建于匈奴之时，五凉时期屡屡扩建，至此东西三里、南北七里，“街衢相通二十二门”，城门数量更是历代都城之最。

《周礼·考工记》云：面朝背市。

这是说宫在正中，朝在其南，而市在其北，此之为古来国都之规制。

然而自前凉时期增筑姑臧城开始，在城北大肆修建宫殿、于城南修建集市，于“背市之制”不合，故姑臧城开创了“宫北市南”之先河，奠定了此后东亚王都建造之新格局，成为模范城市。

其格局起初影响到北魏初期都城平城的营造，而后北魏都城洛阳、北齐邺城、南朝的建康，隋唐长安城的建城规划都深受其影响。

……

官道自青阳门之外横穿而过，道路两侧即便是大雪天依旧商贾云集、车马辚辚，繁华盛景甚至远胜于中原大邑，汉胡杂处、商旅不绝。

虽然大唐已经更改税制，但在凉州之地却并未施行，设置“税卡”不仅是当地官府之重要财源，亦是控制东西商贾所贩卖货殖之必须手段，诸如盐铁等重要战略物资是绝不准流向西域的，“税卡”之存在实有必要。

大雪纷纷扬扬，前往关中的税卡前车队已经排出一道长龙，一辆辆车架由驽马或者骆驼拖拽满载货物，商队的护卫穿着厚厚的棉衣手持刀弓往来巡梭，虽然此地乃是大唐治下，匪盗之类已然绝迹，但汉胡杂处、民风剽悍，动辄有殴斗事件发生，一旦打出真火便有损毁货物之情况出现。

安永达穿着一身皮裘、毡帽上落满雪花，双手抱胸插在袖子里坐在车辕上，旁边插着的旗帜上绘着阴氏家徽，阴弘勇不仅亲自前往向程咬金献上贿赂，更拿出家徽掩人耳目。

在长安两百年的时间内，安氏家徽早已是整个河西地区的“免检金牌”，只要是悬挂着安氏家徽的商队往来河西皆免受检查，然而时至今日却不得不托庇于当初远远不及安氏的阴氏，令安永达心情很是郁闷……

雪越下越大，所幸风势尚可，没那么寒冷。

安永达伸长脖子瞅了瞅，排在前边的车队依旧长达里许，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度过关卡，这让他又是烦躁又是担忧，毕竟夜长梦多，即便有阴氏庇护也不能保证没有意外发生。

马蹄声响，十余骑顶风冒雪从后边赶上来，到得近前齐齐勒马，马上骑士没有下马，将头上毡帽往上推了推，露出沾满冰雪的眉毛，冲着安永达拱拱手：“见过叔父！家父唯恐大雪延阻了叔父行程，特意让我来护送一程，这就前去与官兵沟通一下让叔父先行过卡。”

这是要插队。

安永达大喜，这是阴弘勇的儿子阴兆吉，两家乃世交自是早已相识，遂坐在车辕上还礼：“令尊这番情谊，安氏铭感五内，日后必有报偿！”

阴弘勇当真是会做人，虽然收下自己送上的厚礼，却也将人情做到了极致，不仅亲自出面与程咬金沟通，更派了儿子前来护送过卡，着实令人心生感动。

“叔父稍待，我去去就来。”

言罢，十余骑向前行去直抵关卡，与关卡的官兵嘀嘀咕咕一阵。

须臾回转，阴兆吉在马背上大声招呼：“将马车赶过来，从这边走。”

安永达赶紧让打头的车辆听命而行，于是车队脱离排队的长龙，从旁边官道边缓缓向前行去。

此举自然引发其余排队的车队不满，一路上入耳的都是骂骂咧咧，不过在看到车队上阴氏家徽之后不少人都偃旗息鼓，纵然仍有一两个依旧抱怨，声势却也小了许多。

姑臧阴氏乃是凉州大族，有这份插队的特权，旁人纵然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车队抵达关卡之前，果然其余过卡的车队已经暂停，先行准许悬挂阴氏家徽的车队过关。

来到关卡前，安永达看着大雪之中两侧肃立的数百全副武装之兵卒，心中顿时一惊，感觉气氛不大对劲。自从突厥汗国覆灭、族人向西迁徙、草原大漠只留下少许残部，河西的治安一向很好，沿途关卡的兵卒大多做做样子，没谁敢在唐军的眼皮子底下杀人越货，所以各处关卡的守军并不多。

不过想着如今程咬金入驻姑臧城，对城外路过之商队严加盘查也在情理之中……

“一共多少辆车，车上装载何等货物？”

一个队正模样的兵卒走上前来，一边伸手掀开一辆车的毡布，一边随口问道。

阴兆吉上前，笑着答道：“都是从西域贩回来的皮毛、药材，一共十五车。”

然而小声道：“这是阴氏的车队，因为货物价值过高，唯恐检查之时露出底细从而被贼人盯上，所以事先已经跟卢国公报备过了，得卢国公之允许免检过关，不知兄台事先可否得到命令？”

那队正点点头：“原来是阴氏的车队……”

安远达心底一松，然而马上整个人就懵在那里。

那队正似乎大喘气，顿了一下才续道：“……阴氏又如何？这是大唐的天下，奉行的是大唐律法！若一个两个都走后门，逃避税金、贩卖禁品，大唐岂不是要亡国？来人，仔仔细细给我搜查！”

阴兆吉大吃一惊，连忙一把拽住那队正：“卢国公已经答允了的，兄台要不还是问问你的上官？”

“什么上官？”那队正甩开阴兆吉的手，不屑道：“老子就是这税卡最大的官！就算是卢国公当面，老子也得秉公执法、严格搜查！给我搜！”

“喏！”

身边十余个兵卒快步上前，每辆车都仔仔细细搜查，两边肃立的兵卒则不约而同齐齐上前几步，将整个车队包围起来，这些兵卒各个手摁着刀柄，只待车队护卫有所异动便拔刀出鞘。

阴兆吉急的连连跺脚：“唉唉唉，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却无法阻挡兵卒搜车。

一个兵卒掀开毡布，将上面装着药材的袋子挪到一边，忽然大呼一声：“有夹带！”

几个兵卒都凑上前来，便见到上面一层药材袋子底下赫然是摆放整齐的一口口箱子。

名义上贩卖药材，实则底下却放着箱子，很明显是夹带啊！

安永达慌了神，早从车辕上跳下来，将兵卒推开试图遮掩，一边冲着旁边明显发愣的阴兆吉大喊：“贤侄，速速去求见卢国公！”

想来是程咬金那边未能传达明白，致使关卡兵卒并不知车队已经获取免检资格，这才导致兵卒们上来搜查。这个时候必须阻止兵卒搜车，否则价值数十万贯的财富露白，将惹来极大的麻烦！

不说别人，单只是程咬金若知晓实际上蒙蔽过关的财富如此巨大，也难保不会生出贪婪之心！

之所以恳求阴弘勇前去沟通程咬金买一个“免检”资格，就是防备这种情况。

钱帛动人心，以程咬金素来行事无法无天的性格，怕是到时候未必给阴氏面子……

阴兆吉似乎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赶紧翻身上马，叫了一声：“叔父等我，我去去就来！”

带着仆从快马加鞭，一溜烟的原路返回，自青阳门进入姑臧城。

那兵卒不以为意，冷笑道：“不管你们是谁家的商队，还请交待清楚为何携带如此巨量之钱帛，去往何处？所为何事？缘何以药材掩人耳目？”

安永达不知阴弘勇那边出了什么岔子，强自镇定道：“在下属实是阴氏商队，此去长安收购茶叶、丝绸欲贩卖至大食国，只不过一路行去山高水远，唯恐钱帛外露引来贼人觊觎，故而不得不加以掩饰。”

那兵卒看着车队两眼放光，哼了一声，道：“收购茶叶、丝绸？我看是想要以巨额钱帛收买关中驻军，意图不轨吧？来人，将这支车队全部收押，等我上报大帅之后再做处置！”

“喏！”

外围的兵卒瞬间行动起来，先是将车队护卫缴械、捆绑，而后三五成群、分工明确，将车辆驱赶着走向城墙下的军营。

安永达知道大事不好，正欲反抗，已经有几柄横刀架在脖子上，锋锐的刀刃甚至割破皮肤，只能颓然长叹、束手就擒。

只希望阴兆吉能够赶紧通知阴弘勇，由阴弘勇向程咬金沟通给予放行。

但他也知道既然钱帛已经外露，不被程咬金狠狠咬下一口几乎不可能……

……

谦光殿前的营房内，程咬金大马金刀的坐在火炉旁，笑呵呵举杯与阴弘勇相碰：“贤弟果然识时务，此番破坏安氏意欲收买朝臣实乃大功一件，本帅稍后便会行文长安向陛下陈述功劳，想来陛下定然不吝赏赐。”

阴弘勇苦笑连连，叹气道：“此等作为，实在有悖在下之操守，然则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阴氏乃皇亲国戚、深受皇恩，岂敢助纣为虐？惟愿京中的德妃娘娘与齐王殿下能够体谅我这一番苦心，不会因此而怪罪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