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在王芳芳家吃过晚饭后就回家了。
餐馆里,江雪见沈闻俞沉默冷淡,也没有说什么,两个人就这样吃着饭,氛围有些怪异。
沈闻俞终于开口了。
他抬起眼睛,冷清的眸色有着淡淡的清亮,说:“江雪。就到这吧。”
他没再说话,可是话语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江雪夹着筷子的手颤了颤,她眉毛跳了一下,话语慌张混乱:“沈闻俞,你现在是要回家吗?不,可是还有几道菜没有上…我不是说过了,我们只是做朋友而已,我没有要求你什么……我……”
她自己说不下去了。
用恳切的目光看着沈闻俞。
这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沈闻俞筷子没有动一下。
他冷冷静静地坐在那里。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着面前可口的饭菜,却没有一点动心。
他现在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
许美琴的电话又穿插了过来。
她先是挂断。
许美琴接二连三地打过来,江雪起身,“我先去上一下厕所。”
进了女厕所,江雪双手撑着在雪花白大理石上,水龙头里清水流泻,她努力让凉水让自己头脑清醒。
许美琴扬言说,下周就去她的学校班级里找她,还说有重要的事情跟她商量。
江雪手臂上的肌肉跳动,她下意识想要否绝,可是许美琴不给她任何机会,说完后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许美琴挂断电话后,嘴角含着阴森森的笑容,是那种皮笑肉不笑,她穿着丝绸质地的红色睡袍,躺在了一堆枕头铺满在了地板上的柔软中,敷着奢侈的面膜,喝着燕窝。
江夏玩着手里的洋娃娃,一双葡萄大的眼珠子圆溜溜地盯着许美琴,好奇地走上前:“妈妈,姐姐这周不回来吗?那妈妈要去把姐姐叫回来吗?”
许美琴用那双养尊处优的纤纤玉手捋平脸蛋上的面膜,眼睛满含着不明的笑意,她慢慢地说:“姐姐啊,这周是不回家咯……但是妈妈,有办法让她回来。”
许美琴手指新做的美甲堪比白骨精的指甲,又长又尖,鲜红欲滴。
许美琴招手,示意江夏过来,江夏听话地走上前,靠在了许美琴的怀里,闻着她身上意大利进口的香水味,乖顺地让许美琴抚摸着小小的脑袋。
许美琴说:“宝贝,去玩吧。”
江夏抱着洋娃娃走开了。
晚江边,江面被冻成了一层厚厚的冰霜,满天困倦的星辰在冰冷的夜空中眨着微弱的光,总像是薄雾中弥漫着水仙花的清香,风吹不散那种朦胧的美感,一双手在半空中捉着,捉到了星星留下的光。
江雪的背影在江面的大桥上桀冷瘦弱。
她面部被吹来的冬风吹得通红,一双眼眶周围遍满了红色,像是憋在心里有了眼泪,却始终哭不出来。她的手从袖口里伸展出来,放在石柱上,发丝凌乱披散,像是一堆齐齐的沙土,倾泻而下。
江雪的身躯开始打哆嗦,牙缝也上齿碰下齿,打起了磕碜。
她不确定许美琴会做出什么样的疯事来。
在江雪的记忆里,许美琴从来就是一个恶毒的女人。
手臂上的疤痕,她至今都刻骨铭心。
只因那道疤的来源是那样令人触目惊心,蜿蜒爬行在胳膊上的那道疤痕,像是一条凹凸不平的小山沟,随时都可能在下一秒,让她抓狂,滚落进心底的深渊。
她不愿意回想起来那些阴影。
一旦有了起头,就没法结尾。
她就会陷入无时无刻的痛苦之中。
江雪摇了摇头,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她拒绝了沈闻俞送她回家的请求。
从饭馆出来后,江雪一个人晃荡在大排档,喝着一瓶又一瓶的酒。
她开始剧烈呕吐,弯下腰开始犯恶心。
胃里一阵阵翻涌。
她发誓,这辈子不会再让许美琴有好的下场。就是要以牙还牙,一报还一报。
星期一。
早自习的第一道上课铃声响了。
班里归于安静。
季诗语起晚了,宿舍里又偏偏轮到了她做值日生。
赶到食堂的时候,每个窗口都排满了长长的队伍,她想挤也挤不进去。
季诗语排队排了半小时。
徐烟烟眼看着早自习就要开始了,开始愁恼,担忧地望向门口,手里转动着黑色中性笔,无节奏地敲打着课桌:“怎么还不来呢,不会是被教导主任记名了吧?”
正张望着,季诗语双手攥着书包的肩带,飞速冲到门口,门口像是有道透明的屏障,她刹住脚步,往后退了几步,气喘吁吁,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班主任是否已经到达班级。
班级内气氛松动,仍有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季诗语松了一口气,正大光明地走了进去。
林小夏是今日的值日生。
她累死累活地拖完了地。
地板光滑又干净。
季诗语一踩,一只只脚印明显地印成了一条弯曲的小道。
她不好意思地朝林小夏道歉:“抱歉,我一会再帮你拖一遍吧……”
林小夏显得很慌张,她忙忙摆摆手,一只手不自然地放在胸前,笑容瘪瘪的:“不用不用,没事没事……”
林小夏一张脸唰地一下红了,不敢再看季诗语一眼。
季诗语受宠若惊。
按照平常,林小夏怎么说也得给她几个白眼,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
季诗语眼睛看着自己的座位,余光忍不住注意着身后的座位,心头又回荡起了那天的危机感与失落感,她将眼睛放下,又抬了起来,嘴角下垂,小脸垮了下去。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明明已经结束了一段关系,可是却还是忍不住伤心难过。
看到他与江雪成双成对,她还是忍不住心里空落落的,甚至窒息到疼痛。
酸酸苦苦的味道,像是几百种厨房调料混掺杂在一起,越来越面目全非。
漫长的冬季,拉长了时间的尺量,寒冷彻骨的冬风处于零下几摄氏度,犹如一把尖酸刻薄的小刀,将人的脾胃心肺粉碎,吸入一口冷空气,如同在鼻孔里灌进冰块,胃里过滤了暖意,全是野生生的寒冷。
这就是今年的冬天。
不近人情。
第一节课上到一半。
江雪戴着轻微近视的黑框眼镜,轻握着手里的笔,俯下头去在试卷上沙沙挥洒笔迹,时不时抬头看看墙壁上的时间。
数学老师在一行行过道里背过手去穿梭监考,看看这个学生的试卷,看看那个学生的考试进度。
班里的人都争分夺秒地写着手头的试卷。
安静到一根针落地都清晰可闻。
然而这一切都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破了。
江雪手中的笔停顿了一下,食指的第一关节紧紧按在笔上,指甲掐进了大拇指的指头上,她的心咯噔跳了一下,右眼皮的眼皮剧烈跳动。
班里不少学生都抬头望去。
一个打扮华贵时髦的女人,戴着墨镜,涂着名牌顶级的鲜嫩口红,肤如凝脂,白里透红,全身露出来的肌肤都如一块白润的羊脂玉。
她身上佩戴着价格不菲的翡翠首饰,光泽散发。
江雪将脸压得低低的。
许美琴朝正在巡视的男老师招招手。
男老师走了出去,与许美琴低声交谈着什么。
不一会,江雪就被叫了出去。
江雪死死咬着嘴唇,眼神倔冷,双手攥在身后。
许美琴走上前,凑近了江雪的脸,将她额前的一缕发丝捋到她的耳后,满是疼惜的眼神,一双眼睛弯起,笑容亲昵又亲切,她又摸起江雪的肩膀,嗓音柔美:“小雪,都怪阿姨不好,阿姨下次不会再凶你了。别再生阿姨的气了,好不好,小雪?”
江雪沉默不语,眼神依旧倔强冷清,周身散发着与这个年纪不符合的阴骘,仿佛又变回了高一时候的那个江雪。
她闭着嘴唇,冷着气息,撞进面前女人伪善又阴森的那双眼睛里去,瞳孔缩回,往后退了几步,背在身后的指甲掐入了皮肤里去。
许美琴好大一股力气。
捏住了江雪的手臂。
力气大得出去。
像是要把她的骨头捏碎一样。
可是脸上依旧是慈爱的微笑。
她发狠地捏着江雪的手臂,江雪疼得倒吸了一口气,抿住的嘴唇不禁张开一点,又倔强闭上,眼神依旧很硬。
许美琴顺着这个恶毒的举动。下一秒将她拽上前几步,装模作样地将手放在了她的背上,抱了她一下,亲昵道:“小雪,阿姨已经给你道歉了,你再任性,也不能周末不回家啊,你爸爸他,身体越来越不好了……”
许美琴的声音开始悲凄。
惹得站在一旁的数学老师都冲江雪瞥去了一个不好的眼神。
“小雪,你爸爸一定要见你,你就跟阿姨回家吧,好吗,小雪……?”
女人一口一个小雪。
数学老师见到江雪不说话,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膀,叹气道:“江雪,老师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学业很重要,当你以后会明白,没有什么是比亲人更重要的。”
他又拍了拍江雪的肩膀。
许美琴笑意更深了,她忙转悲为喜,点点头,赞同道:“是啊,没有什么是比亲人还要重要的。”
江雪淡淡道:“阿姨。我跟你回去。”
许美琴又点了点头,激动的神色,看了看一脸欣慰的数学老师,彼此使了一个友爱的眼色,随后也一脸欣慰地摸了摸了江雪的头,说:“这才是乖孩子嘛,快,跟老师说再见。”
江雪停顿了会,转眼看着数学老师,她沉默了会思索着,一会低声问了句:“老师,卷子可以补考吗?”
数学老师点点头,宽慰道:“当然可以嘛!”
许美琴已经跟江雪的班主任请过假了。
两个人出了校门。
许美琴的豪车就停在不远处。
许美琴警惕地盯着江雪,生怕有一点风吹草动。
江雪自然察觉得到许美琴的视线,她闷着头往许美琴豪车的方向走去,有模有样地拉动了一下车门,发现拽不动,她就乖巧地等在一旁。
她安静地出乎许美琴的意料。
但也没有太意外。
在许美琴的刻板印象里,江雪从来就是沉默寡言的一个女孩,甚至阴暗到招人厌。
许美琴刚坐进了驾驶座。
江雪就朝着马路上跑去了,也不管红灯,横冲直撞,一辆车行驶过来,急急按下了刹车,车主暴跳如雷,降下车窗,破口大骂:“赶着去投胎啊!”
江雪使出了并不发达的运动细胞,跑了将近有好几条道路,一边跑一边往回看,发现许美琴的车一直跟着,许美琴那张可怖的脸还探出车窗恶狠狠瞪着她,眼神威胁她不准再逃。
江雪浑身筋疲力尽,却不敢停歇,跑到了附近的大桥上,她的心狂跳不已,面色苍白,跑得汗流浃背,时不时往后看。
来来往往的车辆上的人都好奇地投去一眼。
桥下是深不可测的江水。
她想停下来歇息,却看到了许美琴的车子靠在桥头,许美琴从车上姿态优雅地走了下来。
江雪已经没有了一点力气,她唇色惨白,小脸像是抹上了脂粉一样红。
江雪摇了摇头,看着朝自己走来的这个女人,许美琴每走一步,她就往后退一步,步履踉跄仓促。
“江雪,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棵葱了?”
许美琴冷笑,话里的意思让人不明白。
许美琴又说:“要不是你爸爸急性发病,现在卧床不起,一直想要见你,你以为我想看见你这小扫把星?”
许美琴停了下来,双手叠起放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江雪。
零下摄氏度的冷风灌进了江雪的眼睛里,她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不能相信这个女人。
江雪的第一直觉告诉她。
江雪又要跑,厚重的羽绒服穿在身上,跑起来费劲又胖重,可她还是用了生平逃命的力气去跑。
许美琴没有再追,反而心平气和,墨镜下一双眼窝深重的眼睛阴森刻薄:“你就算是恨我,可是你爸爸没有亏欠过你什么,都到这个时候了,你总不能这么无情吧?”
听到许美琴喊过来这句话,江雪像是背后被人突袭了一棍棒,她停下脚步,定定地盯着地面。
眼底深深浅浅的,见不到底。
没有亏欠过我什么?无情?
她把这几个字反复念,仿佛回放,像是要将这几个字凿刻出一座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