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辰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看着她哭完。过了会周锦就说时间要到了,就给挂断了。
记得她上一次哭,还是在分别的时候,他打车赶到机场去送她。拥抱住她瘦小的身躯,她的头发上带着沐浴露的淡香,眼眶的睫毛上沾湿了泪水,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因为他们都觉得那不会是最后一次见面。离别的时候,城市里离开了她所乘坐的那架飞机,载着她包括她对这个地方所有的留恋、感情,去了另一个遥远的国度,那里的一切都是未知的。
她走了后,好像是带走了一座城,从此每当他抬头遥望着月亮,才能感知到与她呼吸着同一片天空的气息。
挂断电话后,陆子辰坐在床上,沉默了半晌。
他眉眼低下,暗沉的眸色好像一滩无尽的黑水。
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来了第一次和周锦见面的场景,时间好像遥远到地平线的距离,又好像就近在昨天,近到咫尺相间。
那时候的周锦,与现在差别可太大了。
她的手指还捏着一卷烟,脸上涂着不美观的妆容,嘴唇浓烟似火,可是眉眼间却透露着一股灵气,就是那种灵气,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地看上了那个将她的烟踩在地上的男孩,也是因为遇到了这个人,从此改变了她的生活轨迹,以及一切。
命运的齿轮从那一刻开始转动。
周锦泼辣大胆地找到了他的班级门口,死缠烂打要跟他在一起。又是一次偶然,也改变了陆子辰,他偶然碰巧听到心上人季诗语对自己的评价,失望又迷惘,于是选择赌气与周锦在一起。
周锦从最初的受害者变成了凌迟他情绪的始作俑者。
她渐渐在他心中占据了越来越大面积的地位。
她去了遥远的国度。
空气中都飘着淡淡的离别气息。
明中校园里种植的一列香樟树,到了冬天的季节已然茂盛浓郁,翠意攀岩。
他的书本里夹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笑靥如花,穿着干净的校服,站在那一排香樟树底下,手里捏着一根雪糕,比着茄子。
照片上的女孩,名字叫做周锦,是明中06届的毕业生,离开的时候她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只送给他一根女孩子随身佩戴的皮筋。
后来那根皮筋,就戴在他手腕上了。
很久没有摘下来过。
做到一件事情的时候,他停下来在想她在做什么。下雨天的时候,他撑着伞,看着地面上溅起来一朵朵小水花,他会在想美国的天气此时会怎么样。季节随着树木的落叶一片片直至一大片一大片染成黄色,初秋又变成深秋,黄昏色的落叶又褪色成深褐色的枯萎,仿佛预告着生命的痕迹逐渐由新生演变成死亡,冬天的风覆盖了一整个蓝天,呼啸间,黑夜很快就来临。
一天天如此流淌而过,如同流浪在地堆成小山的落叶一片片被寒冷的北风掀翻在地。
他带着对她日复一日却又逐渐加深的思念,妄想着走完整个没有她的季节,他一路而行,远离了原本有她的世界。
宿舍里的几个哥们打趣他,说要给他介绍女朋友,他总是一笑而过,以学业的借口婉拒。
只有姜江知道,他的心里早就已经住进了别人,那个人,叫周锦。
明明知道年龄有一点的距离,也明明知道现在还是小孩子的年纪,可他却以真心为筹码,以执着为底气,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周锦现在越来越漂亮了。皮肤白皙,五官立体精致,身材高挑,剪掉了原来的一头长发,留着干练清爽的短发,额前的空气刘海甜美又清纯,惹得不少外国男孩子驻足。
有一次视频通话的时候。
她还开玩笑说:“等哪天遇到了一个帅哥,直接就把我给撬跑了!”
她玩味地托着腮,好奇又期待地等待着陆子辰的反应与表现。
周锦无非是想看陆子辰气急败坏的样子,与他那温文尔雅的样子大相径庭才可爱呢!
哪知,陆子辰居然当真了,他忧伤地压低了眼皮,勉强支撑起一个苦笑,举止有些慌乱,却还是努力伪装镇静地看着屏幕上的周锦,静静道:“好啊。“
周锦气哼哼:“好什么好呀!陆子辰,你给我闭嘴!”
陆子辰委屈巴巴地闭上了嘴巴,乖顺地瞅着她生气的模样。
十点半左右。
江雪从浅薄的睡眠中醒转,她警惕地竖起耳朵,打起十二分精神,因为长时间保持着同一姿势——双手抱膝,头埋进了手臂间,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脖子很酸,转不过弯来,双脚也麻了。
江雪只好颤颤巍巍地坐在了床上。
房间里一片黑暗。
她看不清楚任何东西。
好像是陷入了一个死气沉沉的黑暗空间,空间里憋屈又苦闷,无处不透露着压抑又冷漠的氛围。
很想拿出一把锤子,朝着这黑暗里重力敲击,撕扯掉它黑暗的帷幕,从中逃出去。
江雪凭着小时候的记忆,从房间的墙壁上摸到灯的开关按钮,按了下去。
房间里亮堂起来了。
房间里的门旁,赫然摆着一盘颜色精致好看的饭菜,看上去很丰盛。
江雪走上前,她从凌乱的头发上摘下皮筋,重新用手扎好了头发,然后蹲下身去,用盘子上的筷子挑了挑饭菜,饭菜没有一丝温度了,看样子应该是几个小时前许美琴放在这的。
江雪猜测,许美琴打开门后,发现自己睡着了,索性就把晚饭放在了门口,又偷偷出去了,把门锁上了。
你们这是要犯法囚禁我吗?呵....
江雪在心底冷冷地发笑。
她摇了摇头,看着地上那盘讽刺又令人作呕的饭菜,她看也不愿意看,回到了床上,坐着。
江雪攥紧了拳头,想到今天发生的一切,她的怒火就在胸膛里剧烈燃烧,甚至被逼到宁愿死也不愿意苟活在这个所谓的家里。
她居然听信了许美琴的鬼话,傻傻地回到了这个家里。
但她一进入家门,许美琴就把大门反锁上。
她亲眼看到自己“病重”的父亲好端端地坐在软榻上喝着名贵的茶,他看向她的时候,像小时候抱起她来那样慈爱温柔。
江雪本对他抱有最后一点希望,希望他能够站在自己的这一边,看在自己是他女儿的份上,给自己留一线生路。
可是江德贵看着她,听着她苦苦的哀求,思虑再三后犹豫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背对着她,摇了摇头,以一种老成的口气,以一种我是为了你好的表情说:“小雪,你放心,刘总人很好,只不过年纪比你大一点,何况……何况这是求也求不来的富贵啊,多少女孩子都想要嫁进去,小雪……”
江雪的眼底绝望又悲哀,她自嘲地勾起唇角,愣愣地看着面前一唱一和的夫妇俩,她回过神来后,就要转身跑出去,可是门却打不开,金色的门把手都快要被她给晃下来了,也依然打不开。
许美琴就要朝自己走过来。
江雪快步上了楼,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几乎不敢再想象下一秒里会发生些什么....
说不定,她冲到自己的房间里,发现那个什么刘总就坐在自己的床上,体态臃肿地闭着眼睛睡觉,发现自己到了,然后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朝着自己稳重一笑。
说不定,她跑到楼梯上,楼梯走廊里就会冲出来几个保镖,把自己绑起来,然后直到自己妥协。
又说不定,她的房间里的每一处角落,都被安装上了针孔摄像头,许美琴就在那里监控着自己……
江雪回到房间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查看摄像头,好在唯一的摄像头已经被自己用工具给砸碎了。
江雪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走到一个距离房门较远的角落,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将电话的手机铃声以及通话声调到最小,她给沈闻俞打了一个电话。
此时的时间已快接近十一点了。
不知道沈闻俞的手机关机没有。
她的呼吸变得沉重,胸膛里的心脏好像要跳到她的嗓子眼,仅仅是等待了一分钟,她却好像在等待一个世纪般那样漫长。
等了会,电话里响起了沈闻俞不紧不慢的嗓音。
还没等他说出口。
江雪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倾吐而出。
江雪恨不得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说完后,她大口呼吸,如释重负。
见她没了声音,沈闻俞焦急地握着电话,竭力喊着她的名字。
江雪用手捂住了电话,用眼睛看着门口。
她低声回应道:“沈闻俞,我在……”
她听到了沈闻俞粗重又急切的呼吸声,他说:“江雪,你听着,你把你现在的住址发给我。”
按照沈闻俞的意见,他要江雪报警。
江雪想了想,摇摇头,她说:“以我爸的性子还有许美琴的手段,他们肯定有办法解脱,肯定是不行的。”
沈闻俞脖颈上已经流出了汗。
他闭着嘴唇,沉默了会,又开口:“把地址,发给我。”
门外响起了江夏稚嫩又机灵的说话声,她把一把钥匙从门缝间给江雪塞了过去。
“姐姐,我把钥匙拿到手了,就在妈妈房间的地毯下面,我很快就找到了,姐姐,你快点开门,陪我玩。”
江夏奶声奶气。
她一双肉乎乎的小手已经按捺不住了,从门缝间扒拉了过去,见门还是没有开,江夏开始有了些哭腔:“姐姐,你快点开门,我想要陪你玩!”
江雪拿到了钥匙,可是不确定能不能从大门里出去。
门里设了密码。
而院子里也有锁。
江雪就算能出了这间房门,也不一定能出这个院子。
她怕打草惊蛇,所以不敢莽撞。
万一许美琴就在大门前等着她自投罗网呢。
这样想着,江雪的额头上沁满了汗珠,她用小臂抹掉汗珠,冷静下心绪来:“夏夏,你能不能告诉姐姐,妈妈和爸爸睡觉了没啊?”
“放心吧姐姐,妈妈已经睡熟了,还有爸爸,爸爸最近睡得早。妈妈晚上做了一个美容,得早休息,妈妈从来都不会熬夜的!”
江夏小声地说。
江雪犹豫再三后,把钥匙又从门缝里塞了过去,说:“夏夏,你给姐姐开门,好不好?”
“好!”
江夏兴高采烈地从地上拾起了钥匙。
江夏极其不熟练地将钥匙插进了门锁,往左边转动了半圈,行不通,又往右边转动了几下,房间门锁咔哒一声,门开了。
此时安静到只有江夏与江雪的呼吸。
“好了!姐姐,你出来吧!”
江夏骄傲地抬起了脸,肉嘟嘟的小脸蛋上满是高兴的红晕。
江雪的门旁边还放着一只漂亮的金发洋娃娃,是江夏刚刚来的时候放在旁边的,因为抱着太费劲,只好先把它安置下来。
江雪小心地拧动着门把手,推动着它,拉出了一小道狭长的门缝,她狐疑地打探着门外的情形。
却被拉开了一大道空间。
江夏迫不及待地抱住了江雪的小腿,脑袋到了江雪的大腿,她仰着小脸蛋,笑嘻嘻地看着江雪,说:“姐姐,现在可以陪我玩了吗?”
江夏平日里没有小伙伴,只有数不胜数的玩具陪着自己,江德贵与许美琴整日忙着公司里的事情,根本没空去陪着江夏玩,大多数时候,都是保姆张妈在照看她。
江夏别提有多么喜欢这个在家里露面很少的姐姐了。
即使小小年纪的她隐隐约约感知到母亲许美琴并不喜欢她,甚至排斥她,可是江夏却不需要在乎。
江雪看了眼四周,没有人。
她揉了揉江夏的脑袋,蹲下身来,抱住了她软软小小的身体——这是江雪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表达感情。
江夏睁着一双水晶般明亮的大眼睛,圆溜圆溜地打量着面前的漂亮姐姐,即使是在黑暗里,也仍然遮不住她脸上优越的五官与漂亮的眸色。
“姐姐,你真漂亮呀……”
江夏看着看着就小声笑了起来。
从前她就觉得这个姐姐格外漂亮,现在近看她更觉得她漂亮得像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