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诗语无法忘记,那天傍晚,江雪问她:“诗语,你被人用酒瓶子割过吗?”
江雪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格外平静,这一切在她眼里已然成为家常便饭。
渐入冬季,天已提前进入状态。
那晚的风吹的冰冻,明中的路灯像老电影的质感,晕染着昏黄的光。江雪眼里充满悲伤。
“你不是好奇,我那天为什么会对林意晴有那么大的敌意吗?”江雪搓着手哈着气。
“那是因为…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我爸爸因为创业做了生意,发了财,成了小有名气的暴发户。6岁那年,许美琴进门了。”
江雪提到许美琴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睛里满是恨意,像是刀子一样锋利。
江雪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许美琴进门后。起初对我很好,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对我。可是时间久了,她就露出真正的面目了……”
江雪的记忆里始终有丑陋不堪的伤疤……
6岁那年的某一天江雪父亲江树贵出差,她像往常一样,抱着两只有着金色卷发、漂亮精致的洋娃娃,跑到许美琴身旁,嘟囔着:“许阿姨陪我玩,玩昨天捉迷藏的游戏……”
她仰起稚嫩天真的脸,下一刻就被许美琴突然狰狞憎恶的面容吓得变了脸色。
许美琴阴森森看着小小的江雪,小声凑到她耳朵:“乖。你先去躲。阿姨一会……就去找你。”不谙世事的江雪显然没有意识到危险,依旧天真:“好!”
小小的江雪欢快地跑上了楼梯,躲入了自己房间的床底下。她满怀期待,等待着继母。
五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江雪抱着洋娃娃,趴在床底下,靠在地面上,快要睡着了。
她困倦睁开了眼睛,发现一双凌厉的眼睛正趴在地面上盯着她。
“啊——————!”女孩急促狭长的尖叫回荡在别墅的走廊里。
许美琴咧着诡异的笑,像是木偶一样缓缓招手:“乖……小雪……出来。”许美琴手里破碎的酒瓶子,尖锐锋利的光。
江雪抱紧了怀里的洋娃娃,害怕地咽了咽口水:“许阿姨。你别吓我……”
许美琴接着变脸,又是一副和蔼的笑容:“好哦。阿姨不吓你了。小雪快出来啦……”
江雪鬼使神差,半信半疑地从床底钻了出来。
许美琴高高的身子,俯视着眼前的小不点,面容变得狰狞无比,将手里的酒瓶子高高扬起……
“啊——————”
“阿姨你别打了,好疼呜呜呜阿姨,你别打我了……”
房间里传出小女孩一声高过一声哇哇大哭的声音,还有女人不停的咒骂。
“小兔崽子!我让你哭,让你哭!”
“哭!让你哭!”酒瓶子重重破碎“砰”的一声。
在空中飞舞的玻璃渣,就像江雪残破不堪的童年一样。
继母重心不稳站起了身伸了伸腰,朝着房门走了出去。
小小的江雪脸蛋印满了巴掌血痕,手臂上被酒瓶割了长长的一道伤痕,鲜血流淌着。
她松开了手心里紧紧攥着的洋娃娃,漂亮的洋娃娃脸上的纽扣眼睛掉落。
那一瞬间起,这个漂亮的、被人精心呵护的洋娃娃不再是公主,而掉落的纽扣也仅仅只是纽扣,不再是洋娃娃的眼睛……
公主般的华丽房间,粉色薄纱无风而动,堆满在鹅黄色细绒地毯上无数梦幻可爱的玩偶,小女孩低声的哭泣声……
后来呢。这样的悲剧在江雪的童年里几乎每天都会上演一遍。
旧的伤疤痊愈了又会披上新的伤痕,童年的江雪会带着满身伤去向父亲江树贵求助,她脑海里的父亲是她最信任最依赖的人。
江树贵每次都会将许美琴叫到房间里,然后关上门,接着是家具落地的声音,然后再就是男人的吼声和辱骂声,一声声清脆的耳光,许美琴哭着说再也不敢了。
江雪开始害怕男人,不,准确的来说,是惧怕人。
在学校里,江雪变得孤僻冷漠,不爱跟人接触,害怕别人的触碰,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
上了小学,总会有一两个坏孩子,围着江雪,骂她是怪物,江雪紧咬嘴唇不敢说话。
回到家,许美琴虽然看她不顺眼,但是顾忌着江树贵,明面上温柔了许多,但是背地里还是会给江雪使绊子,骂她是寄生虫。
六年级的时候,许美琴生下了一个女儿,起名江夏。
江夏一出生便是万千宠爱,江夏这个名字不言而喻,象征着热情蓬勃与喜庆,与江雪恰恰形成落差。
江雪在家里彻底成了多余的人,看着自己的父亲无比宠爱那个新出生的孩子,看着许美琴得意的神情,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而自己却是多余的。
江雪冲进房间,躲入了空荡的衣柜中,她只想让黑暗与寂静吞没她,仿佛这样就可以不用再让自己受伤。
江雪不是没有去找过那个女人。
她鼓起勇气,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胆怯的看着不远处打着麻将的女人,女人脸上有着岁月磨砺的沧桑,谄媚地吆喝:“王姐嘞,三缺一,你来不。”
江雪怯怯喊了声:“妈……”
这声妈妈是她在脑海里排练过无数次的场景。
她想像正常的小孩一样躲进妈妈怀里撒娇,诉说自己的委屈,然后幻想中的温柔的妈妈就会把她轻轻抱起,说妈妈爱你。
她远远看着已经不复年轻活力的母亲,这样熟悉的面容,却恍若隔世,有着莫名的疏远感。
那是与她有着浓浓血缘的亲生母亲,像是丢垃圾一样,亲手把她推向了一个可怕的深渊。
她从来没有怨恨过母亲,她就那样静静看着满脸笑意的母亲,看着母亲活得那样轻松那样快乐,江雪也不由自主跟着笑了起来。
记忆中的母亲,是什么样子的?
江雪不记得了,她记得与母亲分别的那一天,女人动作利索收拾好行李就要出门,江雪哭着抱住女人的腿,问妈妈你要去哪里,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女人身体一僵,江雪只记得女人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蹲下了身,摸了摸江雪的头,留下了记忆里最温柔的一句:小雪,你要听爸爸的话。
小雪,你要听爸爸的话。
江雪被许美琴打的时候,她想逃出门去找妈妈,可是小小的她,身影是那样无助渺小,她抱着那只没了眼睛的玩偶在梦里去寻找妈妈。
可是她迷路了,走了好长的路,却发现走回了那个噩梦般的家,许美琴站在门口,咧开恶魔般的笑。
江雪被吓醒了,枕头已经不知不觉湿了一大片。
现在,她就距离心心念念的妈妈不到咫尺的距离。
江雪吸了口气,“妈……”
女人从麻将桌上缓缓移开目光,看到江雪,瞬间暴跳如雷:“谁让你来的,回你爸那去,我这可没钱。”
江雪走了很久很久的路,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脚下像踩着棉花一样。
“妈……我不是来……”
“谁是你妈。我早就不是你妈了。走走走,真是晦气。”
小雪,你要听爸爸的话。
一幕幕在江雪心里,泪水一滴一滴落。
初中,江雪住校。
许美琴却故意为难江雪的生活费,所以她只能在周末去兼职小时工。
青春期懵懂的她,有了喜欢的男孩子。
可当那个男生向她表白时,她内心却涌起一股厌恶,她亲手推开了自己喜欢的男生,将自己的世界封锁住。
江雪后来在一本书上得知,自己这叫性单恋人格,也是一种情感障碍,是心理疾病。
江雪外表的冷漠推开了许多带着善意靠近自己的人,因为原生家庭创伤,以及淋过无数的雨,她已经没有勇气再去接受任何一个人成为自己的全世界。
她努力学习,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攀爬的机会,想要站在顶峰,去保护自己。
那天靠在沈闻俞胸膛上的时候,江雪就已经爱上他了。
但是她没办法正视自己懦弱又脆弱的爱,她怕她像儿时一样,被狠狠推开,满怀期待却又落空。
江雪听着沈闻俞仿佛要跳出胸膛的心跳,在他怀里的安全与踏实,像是避风港,温暖静谧。
她爱上了这个痞里痞气的男孩。
也许是原生家庭压抑的原因,她疯狂地在沈闻俞身上寻觅着自己所没有的东西,自由、随心所欲、纯粹,迷恋着沈闻俞热烈不羁的性子。
江雪之所以告诉季诗语这一切,是因为她不想再对朋友有所隐瞒。
江雪平静的讲着。季诗语的泪再也无法忍住,她将江雪抱住。
“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此时,拐角处,无意听到这一切的沈闻俞,将头仰了起来,呼出了长长的一口气,心里酸楚得不行,泪光乍现。
天空阴晴圆缺的月,清清冷冷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