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诗语还是会经常想念林凤娇,在一个人吃饭的时候,在睡觉的时候,在无数个宁静寂寞的瞬间,想念就会疯狂地占据了过来,没命地令她痛苦。
林瑶抚着季诗语的双手,说:\\\"可怜了你这孩子了,你妈妈离开得早,你一个人无依无靠的......\\\"
季诗语紧紧抿住嘴唇,摇了摇头。
晚风吹拂着,池塘边芳草榕榕,飞虫在萤火丛里穿梭,水影的光透过泥土,落在旁边,微弱的光束照着两个人影。
江明清瘦高挺的脸颊上一半遮在黑夜里,像是被光切割开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了一根,熟练地点燃,放到嘴边吸了起来。
季诗语借着余光看着他,低着头像是自言自语:\\\"你妈妈知道你抽烟吗?\\\"
她笑笑。
江明撇过脑袋去,向一边不急不缓地吐了一口烟雾,摇摇头。
像是一根仙女棒,被点燃了,光束就开始绽放了,可是却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燃成灰烬了,就像她此刻的记忆。
她突然想起了,林凤娇病重的那段时间,江明几乎每天三根烟,不要命地消耗自己,却陪着自己没日没夜地照顾林凤娇.......
季诗语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无论看到什么,都会像是一根线,牵引出了有关于林凤娇的事情。
她尤其惧怕遥望天空。
因为茫茫无际的天空,包罗着人世间的万物,可这世间万处,却找不到母亲的一点踪影。
有种睡醒后闹脾气的无力感与绝望感,是无论你再怎样胡闹发脾气,也没法改变事实的痛苦。
江明看穿了她眼睛里藏着的情绪,吸了一口后,掐灭了烟,烟灰如沙落在地上。
手上厚厚的粗粝感,捏了捏季诗语的脸蛋,柔声道:\\\"想什么呢 该回去了。\\\"
季诗语恍惚间好像又看到他的面容了,大脑一片空白,晕眩感从脚底冲向太阳穴。
这是她低血糖的毛病又犯了。
沈闻俞......
她还是不可理喻地回想起了他的面容。
此刻江明一半的脸都沉没在无边的黑暗里,他脸型的轮廓与沈闻俞有些相似之处。
十一点,刚过五分。
辛丽街道上有家新开的酒吧,因为新开张生意十分火爆,来的人不绝如缕。
沈闻俞并不喜欢来这种地方,似乎是为了浇灭某种程度上的烦躁,他决定借酒消愁,趴在吧台上,尝了一口酸涩的酒。
他喝不惯,却硬是灌进了胃里。
酒劲上头,意乱心迷间,拨打了某个号码,电话铃声嘟嘟嘟响了起来。
接电话的是江雪,她受宠若惊,声音有些颤音,过了好一会,她才出声:\\\"喂..........?\\\"
他醉醺醺地,眼角红了,细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玩味轻佻地勾了勾,像是在抚摩着姑娘妩媚的脸蛋,自嘲地\\\"呵\\\"了一声,笑了:\\\"我想你了。\\\"
江雪僵硬着手上的动作,套上衣服,缓缓问:\\\"你在哪,我去找你,你是不是喝醉了........\\\"
江雪明知故问。看样子沈闻俞应该醉得不轻。
酒店套房里,她颤颤巍巍地扶着他摇晃不定的身子,将他扶在了床上躺下,随后褪下了他的鞋子,洁白的被子盖在了他的身上。
\\\"沈闻俞,你先好好休息。\\\"
江雪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就要转身离开。
却被他一把拽住手腕,连带着人一起倒在了他的怀里。
他呜咽起来了,自言自语:\\\"季诗语,你别离开我,你别走,老子求你了................\\\"
任她怎么挣脱,他都不松开 仿佛把全世界绑在了胸口。
江雪就让他静静抱着。
也不吱声,从心底蓄起了强劲的狠意,在持续的火中铸造钢铁。
房间的氛围暧昧不明。
她在他嘴唇上落下一吻。
周锦高考失利后,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留着一头杀马特发型,穿着怪异,妆容夸张,脖子上的金链子闪眼发光。
她像是释然了。
对陆子辰说:\\\"你忘了我吧。咱俩本来就不是一条道路上的,只能越走越远,还不如早点分开。\\\"
她又说:\\\"对彼此都好。\\\"
陆子辰没有回答,反而是生气她的自甘堕落,气愤地丢下她一个人就走了。
那是她考完试后,失魂落魄地去找他,准备把话说开,也彻底让陆子辰看清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她就是朽木不可雕。
别说一个陆子辰了,就算是王母娘娘来感化她,她都不一定\\\"弃暗投明\\\"从此走上努力实现梦想的道路。
努力这东西对她来说太肤浅,也太没用。
如果说努力是为了将来的出路,那么她完全不需要担心,因为她家里有的是钱,就算一辈子不上学,家里也够她挥霍几百年。
如果说努力是为了梦想,那对周锦来说简直就是狗屁,就是笑话。
如果说,梦想是为了陆子辰.....
周锦没有否认,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向陆子辰证明她不是一个坏女孩,她要竭尽自己的一切努力去靠近陆子辰。
哪怕一点点。
那天,陆子辰留下她一个人妆容花乱在原地。
却根本不管她脸上的眼线都哭花了。
他始终没有再回头找过她。
俩人就这样不冷不热了一段时间。
晚上,周锦再次给陆子辰打电话,在手机前咳嗽了几声清清嗓音,随后用不自然的、嗲嗲的声音开口:\\\"生我的气了吗?\\\"
陆子辰:\\\"................\\\"
见他不说话,周锦只好强忍下心头的怒火,憋着一股气,硬着头皮迎难而上:\\\"我只是想告诉你,假如你要等我的话,有可能什么也等不来,你确定你想好了吗.......\\\"
被他冷冷打断:\\\"我不会等你的。\\\"
像是在头上被脉冲,精准定位头顶,浇下一盆冷水,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呆愣在当场。
\\\"你不是说.............\\\"
周锦微微张口,表情难堪,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按你的话。没有谁会一直等谁。\\\"
陆子辰深吸了口气,冷静道。
只过去几秒,他又补充道:\\\"我会试着忘记,与你的那段感情。\\\"
泪眼婆娑,大滴的泪花扑落在手机屏幕上,周锦忙抿去眼泪,开了电话的话筒静音,开始大声哭了起来。
她从来都没有这样难过过。
撕心裂肺的难过。
感觉自己像是被人耍了一样,像是关在动物园里的猴子,不过是被人施舍了一点恩情,就感动得稀里哗啦,恨不得把命都掏出去。
当那只猴子开始认真动情了,那些人就开始嘲笑它,嘲笑它的固执与天真。
此刻她哭得像只野猴,脸上泪痕纵横,咧起来的嘴角呈下扬的弧度。
\\\"周锦?\\\"
陆子辰察觉到通话没了声音,疑虑地问。
眉心烦琐,焦灼不安。
周锦彻底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笑话。
她一抽一泣,好容易才止住了。
猛地点开了静音,怒喝起来:\\\"陆子辰,你他妈给老娘有多远滚多远!\\\"
周锦把电话挂掉,疯了一样将手机甩在床上,开始扑到枕头上,哭了起来。
她这么多个月的大好时光,全都毁在了他身上。
回家的路上。
林荫道上,江明咳了几声。
季诗语的手伸进他的口袋,然后摸到了那盒鼓鼓溜溜的东西,拿了出来,扬了扬,这才看向了他:\\\"少抽烟喔。\\\"
她左翻右翻,从裤兜里找出一块糖,把他合拢的拳头掰开,把糖放在了他的手心里,说:\\\"以后,想抽烟了就吃块糖。\\\"
季诗语说:\\\"假如没有糖了,就找我要,我有很多糖...\\\"
她思索了一会,不知道那一瞬间涌上心头的话该不该说出口,合不合适。但是她还是不经大脑,说了出来:\\\"够你吃一辈子。\\\"
出于友谊的仗义,她才说得出这种引人误会的话。
又在心里回味了会,她觉得江明应该不会多想。
江明冷漠如水的眼睛里掺杂着看不清的情绪,他喉咙一动:\\\"好。\\\"
可是季诗语不知道的是,江明答应了她以后,就真的没有再抽过烟,这烟一戒就是十几年。
她再也没在他身上闻到那种淡淡的烟草味,反而经常从他口中嗅到不同味道的糖果香味。
季诗语就说:\\\"江明,你要少吃点糖,会蛀牙的。\\\"
可她更不知道,江明从来就不爱吃糖。江明爱上糖的原因很简单——那是他与季诗语的约定。
暑假的时光很漫长,京市的气温越来越高,到了人间蒸发的高温,大地热烘烘的,建筑物被烤得发烫。
王芳芳对唯一的外孙女很好,可是看到季诗语就容易想到去世的女儿,不免伤心。
王芳芳问季诗语文理分科的事情,季诗语对此的回答条理清晰,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文科。
可是王芳芳却笑了,她拖着年老臃态的身子,慢悠悠回了卧室,从木头抽屉里拿出一张便利贴,然后回到了客厅,特意拿给季诗语看。
\\\"你这个丫头,还记得你当时写的什么吗?现在又不想学理科了?\\\"
她看着面前的季诗语,神色自若,一点都不慌。
王防芳觉得自己的外孙女确实成长了不少,从之前冒冒失失的丫头,变得越来越沉静如水。即使这种变化,根本不是这孩子自己愿意的。
母亲去世了,这种致命的打击任谁都不会轻易走出来。
\\\"语语,说话。\\\"
王芳芳满是皱纹的脸笑起来很慈祥。
\\\"外婆。我学文。\\\"
季诗语想要去拿过王芳芳手中的便利贴。
王芳芳却不慌不忙,递给了她。
看着上面隽秀的字迹:努力冲进理科班,加油!
当时的心境如今却已看不清了。
她把便利贴随意攥紧,攥成纸团,丢进了垃圾桶。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留在过去,不要带到当下,才是它最好的归宿。
偶尔回到之前的家,看看自己曾和母亲生活过的地方,久违的憧憬与亲切感就包围了自己。
季诗语摸着相册,上面的女人是林凤娇,笑靥如花。
推开林凤娇的卧室。
时光不过也就流逝了几个月。
回想起短短的几个月,却让她失去了至亲。
几个月前的时光,林凤娇还在。
她想,假如世界上有时光穿梭机这种东西,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到几年前,然后抱着林凤娇大哭,一直陪着她。
倘若真的回到了过去...
几年前的林凤娇,看着抱着自己的小女孩,虽然不理解她撕心裂肺的哭泣,但是会把她抱在膝上,然后拍拍她的背,哄着她。
回到过去了的季诗语,知晓未来会发生什么,她不顾母亲惊恐怀疑的目光,一定要把母亲带到医院,去检查身体,提早几年发现这个病,是不是就能拯救她了....
她无数次在心里幻想,幻想的同时眼泪也跟着流动,好像真的发生了一样。
看着房间里冷冰冰的床,她移步走过去,将头靠在被子上,努力寻找母亲的味道。
两周一次,她回到家里来,打扫一遍卫生。
渐渐地,她逐渐接受了林凤娇的离开。
再后来,她的心情愈发潮湿,像是至阴至暗的雨天,即使不下雨,可是却还是阴郁。
她不能够忘怀。
这种拨开云雾却看不到光的无力感,让她觉得自己的归宿判处终身孤寂。
江明理解她,所以他从不劝她忘记那些,他会陪着她走出来,也许那需要时间,可是江明愿意一直陪着她。
她的生命阴暗下去了,那么他就陪着她沉沦海底。
她的光被掩盖住了,他就藏起自身的光芒,陪着她躲在她筑起的心墙里,永远不出来。
直到有一天,她渐渐发现了他的存在。
不管她是否接受也好,他都会坚守自己的本心,为她冲锋陷阵,勇往直前,只做她一个人的勇士。
无论她什么模样,他都欣然接受。
至于外界评论什么,都不干他的事情。
他只是她一个人的勇士。
王芳芳平日里喜欢缝些衣物,她戴着老花镜,眯着眼睛,舔了舔手里的黑线,眼尖地对准针头穿了过去,没停下手里的动作。
\\\"你林姨刚刚来过电话了,要你晚上去她家吃饭,说让江明过来接你,你俩一起过去。\\\"
季诗语只\\\"嗯\\\"了一声。
王芳芳提起江明,话闸子就打开了,不住地询问季诗语:\\\"江明那孩子人长得好,学习也不错,个也挺高,丫头,你是怎么想的呢?\\\"
外婆什么时候也这么八卦了。
人年纪大了就喜欢操心晚辈的大大小小。
\\\"...........\\\"
季诗语不吱声。
或者换句话说,她不明白王芳芳话中的意思。好端端的,怎的就扯上江明了?
她又能怎么想呢?
季诗语不解,只能含糊地说:\\\"他挺好的。\\\"
王芳芳老眼昏花,突然灵光了起来,手里的针线也不穿了,放下手里的针活,十分健谈:\\\"我看那孩子不错。你外婆我也老啦,再过个几年,也没法陪着你了,傻孩子..........\\\"
原来话里话间,外婆竟是这个意思!
可是她听不得这种伤别离的话,尤其是当下的阶段,母亲离世的阴影至极像是一场大梦,她才刚如梦初醒,连那种滋味都不敢回想。
触动了深处的那块伤口,胸口闷疼起来。
季诗语缄默不言,呼吸变慢变匀了。
放暑假后,去林姨家吃饭的次数多了起来。林瑶怕季诗语路上出事故,让江明去接她。
王芳芳家距离林瑶家并不远。
走着去的话,大约十几分钟就能到。
江明跟在季诗语身后。
季诗语回过头来,江明也停下脚步,望着她淡笑。
\\\"喏。\\\"
季诗语递给他一块糖。
他接了过去,剥开糖纸,含在嘴里,甜丝丝的水果糖在口中一圈圈划开,味蕾涟漪。他脸颊两侧就会陷起两个酒窝,牵动一丝微笑就显而易见,温暖犹如初春的淡光,不烈不淡,刚刚好。
即使看上去有些傻里傻气的可爱。
他的长相很像是韩剧男主,气质更像。
那年暑假,盛夏来临,京市的树木种植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浓郁青翠的树木伞状似的撑在一条条街道上,蓬松的树荫下来往着骑车的人流,高架路汽车络绎不绝。
那年盛夏里,蛮不留情的热风燥热流动,空气都粘稠了起来,微微颤动。她头发及腰了,成绩见长了,身高也高了。
可那个最重要的女人,却在盛夏到来前,永远地离开她的生命,离开了这个生机蓬勃的世界。
有个爱她如命的男孩,抽丝剥茧地从她的世界里抽离了。
酒烈情浓的夕阳,流苏式的霞云,风风火火地抹在屋顶上,酸味的空气带了橘黄的颜色,穿梭在云雾中。
她觉察到落幕的夕阳很美,可她几乎对那失去了兴趣。
季诗语不禁可悲地自嘲,她现在成了一个悲观主义者。
变成了一个看不得光的人。
有的人会说,季诗语,你至于吗?这人生的漫长旅途中,至亲离开不过是生命里的一小处风波,人生还长着呢!
季诗语会直接骂:我去你他妈的!
她格外忌讳这种大道理,甚至厌恶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