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路院宴客厅。
秦烈武瞧着王土旺面上的严肃,眉梢微蹙。
“老王何出此言?”
得他发问,王土旺眼眸微眯,内里精光一闪,嘴角随之微垂。
“汝初来京中,某便与兄弟言说一二;
朝堂从来诡谲,圣心更加难测!
眼下,卢都泽依旧占着殿前侍卫亲军副指挥使职位,某打听过了,那正指挥使凡事不问,大权早已归于卢都泽之手。
九边归来,卢都泽本可因功封侯,却被封了政事堂参知政事及尚书令;
这意味甚?”
王土旺盯着秦烈武,自问自答:
“意味这一二寄禄官的价值等同于封爵赐侯!”
秦烈武这般年岁,自知寄禄官是甚意思;
寄禄官,是三公、六部、九卿等前代留下的官职,这些官名只作定品秩、俸禄、章服和序迁的根据,有名无实,有职无权。
秦烈武也曾怀疑乾元帝要复旧制,只想法过于惊世骇俗,故只曾想过一回,便抛之脑后;
如今被王土旺重新提起,他亦重新揣测起了官中意味。
当官,最终揣摩圣意。
而一旁,瞧他蹙眉沉思,王土旺并未提醒甚,只自顾道:
“依某之见,政事堂参知政事不算甚,只为闲差,掌大义,真正要害,还是尚书省之尚书令。
官中可能要重开六部,故秦兄此番归京,说不得就要领个兵部判部事的差事!”
言到这里,王土旺咧嘴自嘲一笑。
“且瞧吧,你这女婿掌兵部,韩平韩相重掌枢密院,官中之意,便是让如那岳丈将手中权力尽数托出,交于汝手!”
听闻此言,秦烈武大惊;
“交于吾手,如吾掌了兵部,那厮卢都泽不就是吾上官,交于吾手,岂不等同交于卢都泽之手?!”
这就是乾元帝的高明之处啊!
王土旺心中感慨,眸儿径直眯成细线,掩盖眼底异彩。
你大同秦氏,你岳丈韩平,皆无与卢都泽互通可能,乾元帝此举,便是既归兵权于六部,又把汝竖起作枢密院旧党旗帜人物,让你与卢都泽制衡;
不过你放心罢,若真如此,汝官低一截,势小于卢都泽,皇帝自会明里暗里护持着你的。
不过,待九边老将归京,皆据汝旗下,汝就要当心点了。
这番话,王土旺没说。
九边不比中京,他也要审时度势,再玩军中那套托付后背,怕是连死都不知怎死!
一旁,秦烈武眉儿蹙得更紧了,只将那张老帅脸皱的威严四射。
“老王,你与吾说实话,此番吾该当如何?”
得他问,王土旺紧眯眸子上下左右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这才缓缓开口:
“官中若让你掌兵部,自是不愿瞧着一团和气,然不一团和气,便要对上卢都泽;
只这世间事非非黑皆白,汝必是懂得,若让某言,无非是自己不做冲突,让汝那岳丈横顶卢都泽罢了。”
王土旺所言,指的是冲突的规模,是全面开战,亦或是局部冲突,这里面有个‘度’,藏着大智慧。
秦烈武自是懂得。
他不仅懂,此番发问,更是在试探土哥态度。
毕竟人心易变,他一肩担着大同秦氏上下几百条性命,等闲大意不得。
一侧椅子上,王土旺轻轻捧起茶盏,抿了口,自顾低头道:
“秦兄,此番风高浪急,不若速速寻韩相商谈一二。
对了,如若他人问起今日你我对话,汝便言话不投机,起了冲突;
待会子,汝自怒气冲冲而走,某也好向官中交差;
此番非某要与你划清界限,实前些日子,官家唤某与卢都泽进宫耍蹴鞠,三言两语便叫某与卢都泽起了间隙。
况且某此番不过九品陪戎校尉,芥菜子大小的官,压根无甚能为相助一二。”
他这话说的含糊其辞,秦烈武却听得精细,思忖片刻,深深瞧了王土旺一眼,重重点头。
“兄晓得了!”
言罢,起身轻轻拱手,随后狠狠皱起眉头,也不知是扮还是真的生气,兀的一挥衣袖,大步离了宴客厅。
王土旺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既撕破脸皮,他自不会去相送,只瞧着秦烈武背影,长长叹了一气。
且说着秦烈武怒气冲冲离了理国公府,他这般作态,却别那大房门房蔡箧瞧了去。
这蔡箧也不知想甚,抛了看门位置,快步溜进中路院,见了王广仁。
王广仁窝囊废一个,然在朝这些年,大同秦氏族长秦烈武还是认识的,登时在自个书房里高兴的大笑起来。
“不错,蔡箧这门看的不错!来啊,给他封十两赏钱!”
“谢老爷赏!”
打发走蔡箧,王广仁正欲唤人摆桌子好菜小酌一杯,就见自家夫人王蒋氏莲步轻移入了书房。
“老爷,好些日子没瞧见您这番高兴了,可是有甚喜事儿?”
“喜事!大喜事啊!”王广仁捋着胡须大笑;
“王土旺得罪了秦烈武,那秦烈武负气而走,说是气的眉间都打结,恨不得将咱府里青石地板都踩裂。”
蒋夫人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妇哪知甚秦烈武,连甩着手绢子轻笑走到近前;
“老爷这话说得真真没个须尾,甚秦烈武,又为甚生气,说的妾身云里雾里,眼前雀子乱飞。”
“哈哈!”王广仁今儿高兴,也懒得与自家老妇嚼舌子,只一味大笑。
瞧他不言,这蒋夫人顿时不依。
“老爷这般高兴,却只藏着心里头自己欢喜,妾身守着后邸,任事都要操心,心里凄苦,也不瞧老爷开解一二。”
“行了行了,说与你听便是,真真张嘴就饶不得人。
那秦烈武,乃大同秦氏族长,久历边关的老将军,你可别瞧大同秦氏丢了祖地,其实这秦氏厉害得紧;
他等借着祖地丢死却死也要夺回的由头,与不知多少在辽国境内叛乱的乾人势力关系莫逆,军中更是盘根错节,厉害得紧呢!
而且这秦烈武与卢都泽一样,都是那狗攮狂悖子的靠山,现在那厮没了一靠山,咱只等他另一靠山没了就能收拾他了!
这日头不会远,那厮无赖目中无人,端是狂悖的紧,迟早把卢都泽得罪了!”
听他这般一说,恨透了王土旺的蒋夫人自乐得合不拢嘴了,连挥着手绢。
“老爷,这可是大喜事啊,莺儿,速速通知那厨房,今儿奶奶要和老爷好好喝上一杯!”
这内宅夫人,不见世面,整天琢磨的就是内宅里的这点事,心眼子本就小,上次王土旺冲突了她大房,不仅把王广仁气着了,更叫她怄了半死,此番遇着王土旺倒霉,哪有不庆祝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