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重踏姑苏喟叹（5）

顾隐渊想她是看到门前的两匹高头大马，想趁机索取些财物，暗想不管如何，没有这个媒婆，估计连自己都没有了，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足有五十两，递给她道：“王妈妈，我是顾隐渊，是顾玉枚的儿子，多谢你当年牵线，才有了我。这点儿银子算是晚辈孝敬您的。”

王媒婆急忙抢过银子，上下端详顾隐渊道：“哎呀！这孩子都这么大了，一表人才的。我就说嘛，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孩子你结婚了吗？这十里八村的好姑娘我都知道，要不要我给你说一个？”又转向陆稻儿道：“你现在回来，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可以找我，我去帮你说。”

陆稻儿摇头道：“孩子长大了，看他自己的想法吧。无论如何我还是要感谢王妈妈的。”王媒婆道：“好好！”又转向顾隐渊，口中啧啧称奇，道：“这是个好小伙子。你们要待多久，这几天我就给你们介绍几个？”

顾隐渊搀着陆稻儿道：“多谢王妈妈了，我们要有事情，先走了。”和陆稻儿快马离去。

陆稻儿道：“看来她这些年过得确是不好。不然的话早就说老张家闺女，老李家千金了。”

顾隐渊忽然问道：“娘，我和幽絮结婚谁做媒？”陆稻儿捂嘴咯咯笑道：“你怎么忽然想起这个？”

顾隐渊道：“一呢我想结婚了，二呢我也想让娘开心。”

陆稻儿本来还沉浸在和顾玉枚的过去，但听了这话确实很开心，道：“你觉得谁合适？”顾隐渊想了想，道：“其实大哥是最合适的，不过他和幽絮不共戴天，没机会了。”

陆稻儿道：“你说子阳啊，他肯定很乐意。毕竟一个是自己异父异母的弟弟，一个是自己异父异母的妹妹，没有谁比他更合适了。”

顾隐渊轻笑一声，他说的是邓承峰，她说的是杨洛友。

陆稻儿道：“等这边事情结束了，我就回襄阳和子阳商量这个事情。”顾隐渊不忍违逆道：“多谢娘！不知道大哥可有看上的姑娘？”

陆稻儿叹口气道：“他为了振兴天正山庄忙的很，没有时间想这些事情。为娘的也看了几个江湖上的侠女，不过他在叠翠山庄看的女孩子太多了，都入不了他的法眼。”

顾隐渊道：“大哥是做大事的人，自是看不上寻常女子。”陆稻儿道：“你也不错，冰玉也很好，你们都是娘的骄傲。”

二人边说边走，在村头处买了祭祀之物，这十多年来，陆稻儿也没回来过。顾隐渊更是第一次祭拜父亲，差不多快把一个小小的丧葬用品店买光了。

不知不觉来到了村外一片田地。陆稻儿道：“顾家祖坟在此，说来还是托杨真的福，你爹才能魂归此处。”

下得马来，放马自行找食吃，沿着田垄间的小路走去。这是南方少有的旱田，但近来多雨，田垄泥泞不堪。但一个是祭拜丈夫，一个是祭拜父亲，都没有用轻功，高一脚矮一脚的走去。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看到一片坟茔，最前面的是一个黑色石头做的墓碑，上面刻着“顾公玉枚之灵位”落款写的是“子顾隐渊立于崇祯一年”。

陆稻儿道：“杨真和我说，丈夫给妻子立碑可以，但妻子不能为丈夫立碑，要以孩子的名义，这样才可以子孙绵长。现在看来他说的对。”

顾隐渊把供品全部摆上，点燃了香烛，给每个坟茔都上了，把买来的其他祭祀之物扬的扬，点的点。

陆稻儿和顾隐渊跪在坟前。陆稻儿双掌合十，低声道：“玉枚，孩子我给你带回来了，他已经长大了，成了江湖上人人敬畏的大侠，你喜不喜欢？”一面说着一面磕了四个头。

顾隐渊不知为何，虽然从未见过这位爹，此时却忽觉胸口堵得慌，眼泪不自主的流下来，拜倒道：“爹！孩儿来迟了。”

陆稻儿轻抚其背，以示安慰，看他心绪激动，难以自持，轻叹一声，起身渐渐远离坟茔，一人站在田垄之间。

太阳已经升起，今天是这梅雨季中少有的晴天。她青灯古佛多年，早已心如止水，只有看到多年未见的孩子，心中才会泛起涟漪。

她带着孩子认了祖坟，她作为“顾夫人”的一切都结束了，尽管十几年前，她同意和杨真在一起时，她就不再是“顾夫人”而是“杨夫人”了，，她最后入的是杨家的祖坟而不是顾家的祖坟。

直到今天，她“顾夫人”的义务终于全部尽完。

她早就不是那个帮爹爹干农活的乡下丫头了，也不是那个为爱而冲动任性的小姑娘了，她是一个爱着自己的孩子们，也享受孩子们孝顺的母亲，是一个尽到先逝丈夫未完成任务的长辈。

眼看快到正午，天越来越热了，陆稻儿才开始起步，饶了个大圈子，来到了坟茔之后。

顾隐渊已经停止了哭泣，只是跪在顾玉枚坟前发呆。

这是，陆稻儿大喝道：“既然来了，为何不上前祭拜，反而偷偷摸摸的？”

顾隐渊立刻抬头，眼前的火焰已经渐渐消失，青色的烟柱冲天而起。烟雾之中一个黑影倏地闪到眼前。

顾隐渊吃了一惊，幸得听到陆稻儿的喊声，这才早了瞬间反应过来，但高手对决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想凝气出手已是来不及，情急之下，腰间摸出银龙飞凤刀，也不管什么，直接一刀劈了过去。

银龙飞凤刀锋锐难挡，那人吃了一惊，急忙收手，但他从坟后杀出，本就出其不意，临时变招却无处借力，情急之下，空中身子一旋，将背后对着顾隐渊。只听得“当”的一声，银龙飞凤刀不知道撞上了什么兵器，但刀锋所指，还是在他背上划了一个大口子。

顾隐渊高高跃起，想补上一刀，将他杀死。那人在墓碑上一点，拔出一柄短剑，寒光闪过，撞在刀上，借着后退之势，翻身一剑刺向陆稻儿！

顾隐渊吃了一惊，他知陆稻儿的武功，挡住他一两招并不难，但他现在神兵在手，武功凭空涨了一倍有余，如何抵挡？情急之下，弯刀飞出，丢向二人之间，又是“当”的一声，飞刀倒飞出去，陆稻儿伸手抓住。

那人身受重伤，只为逃命，一招过后，飞身而起，向远处奔去。顾隐渊担心母亲，忙上来查看，问道：“娘！你怎么样？孩儿不孝，让你受惊了。”

陆稻儿把刀还给他，笑道：“不要紧的。”

顾隐渊道：“娘，这刀你拿着防身吧。”陆稻儿摇摇头道：“这是娘送给自己孩子的，岂能收回？”顾隐渊只好接过了，想自己还有一把或非剑，本是皇家令剑，但想起刚刚的情形，暂时顾不得崇祯皇帝了，取出递给陆稻儿道：“娘！这是一位好友送我的宝剑，请娘手下。”陆稻儿接过道：“好！这是孩子送给娘的礼物。娘必须得收着。”

顾隐渊扶着陆稻儿道：“娘！我们现在去艺韵吧。”陆稻儿点点头道：“好！幸得你重伤了那个家伙，不然的话在船上我都觉得不放心。”

顾隐渊回想刚刚的事情，道：“娘心思缜密，孩儿不及。”陆稻儿道：“好孩子孝敬父母，好父亲保佑孩子。这人也真是大胆，竟敢和你们父子为敌。”顾隐渊道：“是和我们一家三口为敌！”

陆稻儿长叹一口气道：“我改嫁杨真的时候，我就不是顾家的人了。好孩子，以后你要好自为之。”顾隐渊大吃一惊，随即想清楚了这个道理，但还是不愿意接受。陆稻儿道：“但我们永远是母子不是吗?”顾隐渊只好道：“是！”

二人默然无语，走出田垄，唤马过来，骑马去了太湖边上。正要寻一艘船前往艺韵，却见一人身形瘦削，头戴斗笠，身着粗布衣衫，站在岸边，与那黑影十分相似。

母子二人立刻停步，凝神看向那人。

这时，那人正好转头过来，顾隐渊吃了一惊，那人竟然是琴日升！自鸡鸣山之后，顾隐渊再未见过他的身影，哪怕在西域也没听人说起过。

琴日升看到顾隐渊，上前抱拳道：“顾大侠，鸡鸣山您放血救人，琴日升至今感激不尽！”说话有礼有节，不似是那日见到的完全沉迷下棋，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样子。

顾隐渊道：“琴庄主，多日不见，身子康健？”琴日升道：“在下沉迷于书画之中，却忘了真正的山水之乐，要知这所有书画，皆源自自然。在下这半年多游山玩水，方知过去这几十年都是白过了。”

顾隐渊道：“琴庄主有此感悟，真是可喜可贺。”琴日升道：“多谢顾大侠。敢问这位女侠高姓大名？”顾隐渊道：“这是在下的母亲。”

琴日升忙道：“失敬失敬！琴日升有眼不识泰山。”陆稻儿道：“在下只是个默默无闻之辈，琴庄主不知道也是正常。”

琴日升道：“惭愧，惭愧！”又转向顾隐渊道：“不知顾大侠此去何处？”顾隐渊道：“实不相瞒，令郎身受重伤，在下正欲前往为令郎疗伤。”

琴日升显然是刚刚知道此消息，问道：“我那孩儿武功虽远不及顾大侠，江湖上能胜过他的也不多，是何人伤的我那孩儿？”顾隐渊道：“那人蒙着面，在下也不知他究竟是何人。”琴日升道：“既是如此，不可耽搁，请顾大侠虽在下一同回庄。”

东方山庄在太湖边上自是有船的，尤其是他们一举消灭了康家堡之后，整个太湖之上，只剩下和它一衣带水的叠翠山庄。如今叠翠山庄庄主倒霉夫人不知去了何处，少庄主去了襄阳做了天正山庄的庄主，整个太湖水面已经是东方山庄的天下。

琴日升去寻船，只见他双肩微隆，十分不自然。

不多时三人就登上了一艘前往东方山庄的大船。看船上水手丫鬟的衣服，当是东方山庄的丫鬟。

琴日升心急如焚，大船乘风破浪，向艺韵岛驰去。

三人坐在船舱之中，艺韵岛的丫鬟送上了江南特有的鲜肉月饼，小生煎，芡实糕等当地小吃，有甜有咸口，有清淡，有滑腻。

琴日升道：“顾大侠，夫人请用，这些都是当地特产，不知道是否和二位的口味。”

顾隐渊看他坐立不安，道：“琴庄主不必担心，‘毒医’孙晚景之子就在岛上，少庄主必然无恙。”

琴日升“唔”的应了一声，道：“有顾大侠在此，在下也不担心。”虽说着不担心，却忍不住道：“无画那孩子素来谨慎，如何会得罪了别人？而且他也不敢得罪别人，难不成他忘了自己的身份？”

顾隐渊道：“琴少庄主自是不会忘记，但江湖上的事情，若都是如此合理，也就不叫江湖了。”琴日升显然心不在此，应道：“顾大侠说的是！”起身道：“我去看看。”其实船刚刚起步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琴日升简单告罪就跑了出去，陆稻儿道：“为娘在苏州带了十多年，都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后来到了天正山庄，到时吃的上了，却又没有了胃口，后来到了襄阳，吃的东西都是辛辣的，很少能吃上这地道的江南美食了。”

顾隐渊看一眼陆稻儿，看她神色如常，有些好奇道：“娘，你……”陆稻儿好整以暇，道：“不要紧的，静观其变。”顾隐渊只好道：“是！娘。”

这时，忽听得舱外阵阵脚步声，虽故意压低声音，但他内力极深，听得清清楚楚。顾隐渊目视陆稻儿，陆稻儿指着桌子，然后指着自己，又指了指顾隐渊，然后指向门。顾隐渊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