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望长波春水忆江湖（1）

这时，忽听得一声小小的“动手”，数十枝箭从窗外激射而入，跟随而入的还有黑的、白的围棋子。顾隐渊道：“是弩箭。”陆稻儿道：“不必管他。”

顾隐渊弯刀出鞘，身子如陀螺一般，横着飞出去，荡开飞来的弓箭和暗器，倏地冲出舱门，银光闪过，杀死门前数人。

琴日升何时见过这般情形，吓得便要跳水。顾隐渊身形如飞，琴日升刚刚跳起，尚未落入水中，便被他左臂一长，直接抓回来，跟着右足在水面上一点，又倏地弹回来，按在船舱上，用刀抵着他的脖子喝道：“所有人都住手！”

琴日升也喝道：“所有人都住手！”东方山庄之人立刻停手，纷纷看向二人。

顾隐渊道：“琴庄主，昔日在下和少庄主并肩作战，也算是有恩于东方山庄。在鸡鸣山时，在下也曾救过你的性命。在下倒也不求你如何感恩回报，但你恩将仇报，却是为何？”

琴日升双目赤红，道：“你杀了柳橙，我们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顾隐渊一时语塞，他虽无意杀柳橙，但柳橙却是因他而死。

陆稻儿缓步上前，扯开他的后襟，却见他后背虽然布满鱼鳞一样的皮肤，却没有伤口，道：“果然不是他。”顾隐渊点点头，道：“虽然外形很像，但武功和声音都不一样。”

陆稻儿走到琴日升面前道：“你为了一个女人，连儿子都不要了？”琴日升道：“琴书棋是宫中的大内侍卫，又不是我儿子。我一生只爱柳橙一人，为她终身未娶妻，何来的儿子？”

陆稻儿道：“柳橙不是子扬杀的，是息瑶池和周梦晓争斗，她想着苦练十多年，也想试试自己的功夫，最后三人纷纷毙命。”

琴日升吃了一惊道：“这你如何得知？”陆稻儿道：“子扬把一切都告诉了我。而且有西域明月可以作证，不信的话你可以再去一趟哈萨克部。那里人人都知道此事。不过我倒是很好奇谁告诉你的这个消息？”

琴日升道：“是杨真。”顾隐渊道：“杨真？他不已经死在天正山庄了吗？”琴日升道：“我是从西域回来才知道的。”

陆稻儿道：“你看到的杨真长什么样子？”琴日升道：“我没有看到他。”陆稻儿道：“那你为何说是杨真告诉你的。”琴日升道：“我看到柳橙的坟茔，很是伤心，不愿相信柳橙已死，便刨开了她的坟墓，直到看见她真的死了。”

陆稻儿眉头紧锁，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痴情之人。

琴日升道：“我抱着柳橙的尸体，正伤心难过的时候，有人在暗中告诉我柳橙是顾隐渊杀死的。”

顾隐渊感慨，现场明明有三座坟茔，在他眼中却只有柳橙，不禁唏嘘不已。

陆稻儿看向顾隐渊，神色有些黯然，道：“他说的应该是真的。”琴日升虽然年过五旬，但常年沉迷于琴棋书画，心思也十分简单。从岸上主动寒暄，到选了个如此大的船，甚至到后面坐立不安，二人看的清清楚楚，本以为那个神秘人在暗中操纵，如今看来，只是告知了他二人要出现在此而已。

顾隐渊还刀入鞘，将琴日升扶起道：“刚刚为了保命，多有得罪。”琴日升道：“我和杨真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骗我？难不成他想抢我庄中的笔墨丹青？”

顾隐渊道：“他应该不是杨真，不然的话干嘛不直接现身。”琴日升道：“我又不认识杨真，就算他站在面前又如何？他现不现身和我有什么关系？”

陆稻儿不想就这些常识与他纠缠，道：“出发吧，晚了无画救不回来了。你不想要白捡的儿子，我可想要个白捡的女婿。”说完头也不回地返回船舱。

顾隐渊也跟上去，忽听得身后一阵水声，琴日升已经纵身跳入湖中——他要按照陆稻儿的意思，再去西域找哈萨克明月当面问问。

顾隐渊道：“这是少庄主的岳母大人。还不快送她老人家去艺韵岛。”一种下人没了首脑，只能应允。

回到仓中，到处都是弩箭的痕迹，桌碗也全部翻了，各种小吃汤汁撒了一地。陆稻儿背对着门站在一边的窗前，看着外面碧波万顷，道：“我自小在苏州长大，却从未见过太湖。其实这是我第一次乘船在太湖上飞驰。”

顾隐渊不知母亲为何忽然说起此事，道：“娘若喜欢，可以就住在这太湖滨。”

陆稻儿道：“我们总是忽略了眼前的美景，去寻找遥不可及的东西。”顾隐渊道：“娘教训的是。”陆稻儿道：“娘不是教训你，是在反思自己。娘现在觉得，此人很有可能真的是杨真。”顾隐渊道：“娘为何忽然如此说。”

陆稻儿道：“此人会天正神功，天下会完整天正神功的只有一人。此人还会天仙门的武功，杨真假死之后，去了西域，和谭霓裳勾结一举灭了天仙门，同时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你身上。他有了谭霓裳，要学会御气六神并不是难事。”

顾隐渊想了想，还是问道：“娘，杨真……杨真是不是很好色。”

陆稻儿道：“这和好色没什么关系。问你一个事情，如果你不是心坚如铁，非幽絮不娶，又多少姑娘愿意嫁给你？”顾隐渊哂哂一笑道：“这个孩儿可不知晓。”陆稻儿道：“凭你倚楼听风雨楼主的身份，凭你朝廷册封的唯一的一等护卫的身份，只要你招招手，江湖上所谓的侠女都纷纷来投。杨真好不好色并不打紧，只要他愿意用他这天下第一大侠的美称，再编个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魄力，江湖上哪个侠女不为之心动？”

顾隐渊无言以对，他相信自己的娘说的是对的。

陆稻儿继续道：“我好奇的是你为何问这个？”

顾隐渊道：“孩儿在长安时，正好遇到了华山派内乱，发现谭霓裳和薛绿蕊似有深仇大恨。但谭霓裳几十年来从未下过天山，薛绿蕊这些年也几乎从未下过华山，哪怕是薛骄下山，也是留她留守。二人几无相遇的可能，如何来的仇恨？”

陆稻儿道：“此事却是蹊跷。薛绿蕊早年曾行走江湖，她出身名门，武功在年轻一辈中极高，又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美人，上华山提亲之人络绎不绝。当时杨真也曾替杨刀上门提亲，但薛绿蕊傲得很，没有一个看上眼的，后来就不了了之了。随着她年岁渐长，提亲之人也越来越少，薛骄也索性放任自流，这些年来多是当未来的掌门培养了。”说到此处，幽幽地道：“她没有看上江湖的青年才俊，最后却看上了一个年近半百的杨真？”又摇摇头道：“这事儿并非不可能，毕竟感情的事情谁又能说的清楚。”

顾隐渊看陆稻儿举止有些不自然。二人结合本就是因为同病相怜，夫妻多年之后，感情也早已淡漠，但听到丈夫与别的女人有染，还是心有不甘。

陆稻儿也察觉自己失态道：“看来我还是学识太低了，苦修这么多年佛法，还是无法戒掉贪嗔痴。”

顾隐渊道：“娘还有什么理由，觉得这个神秘的黑衣人就是杨真。”陆稻儿道：“此人从西域一直跟着你到了长安，但长安之后却忽然去了四川，而没有和你去倚楼听风雨，可见他这一路其实是想让你整合倚楼听风雨这一盘散沙。这一路他虽然无处不在，如影随形，却从未正面与你对过手，而是处处模仿你的手法，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你身上。”

顾隐渊点点头，这时候的他就想一个鬼影子，到处都在，又到处都不在。

陆稻儿道：“从你离开倚楼听风雨去了瑶光岛，这次这个人完全变了，从瑶光岛上放蛇，到温烈岛上偷袭，再到这两天的连番设下阴谋诡计，他对你开始下死手，他要的就是要置你于死地。”

顾隐渊道：“这是为何？”陆稻儿道：“因为他要杀了你，这样倚楼听风雨就变成了一盘散沙，全天下无法阻止你们崛起他做到了，他又是江湖第一人，然后趁着这次剿灭九曲迷踪寨的机会，当仁不让又成了全江湖的领袖。”

顾隐渊道：“娘说的很有道理。只是有两个问题：第一、如此大的手笔，中间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错误都会超出他的掌控，他如何保证倚楼听风雨之人都会服我？第二、他为何要设下如此大的一个圈套，当日在天正山庄，虽然受了敌人的暗算受了重伤。但那时候完全可以用一个舐犊情深来讲所有的事情掩盖过去。大哥虽然狂傲，却不是不通事礼之人。”

陆稻儿道：“关于第一点，确实会有这种风险，所以他一直在暗中跟随与你，必要时让谭霓裳现身。哪怕这些都不成，别忘了他可是身负天正神功和御气六神两门神通，而且御气六神在天仙门覆灭后只有你一个人会用——许多人并不知道谭霓裳这个人的存在。所以需要害你时用御气六神，需要帮你是用天正神功，可谓是进退自如。”

顾隐渊道：“如此以来，也解释清楚了为什么薛绿蕊和谭霓裳有仇了。因为谭霓裳经常不按照杨真的想法大开杀戒，所以杨真疏远了谭霓裳而接近了薛绿蕊。”

陆稻儿道：“这样的推论不能说没有可能性，但可能性很低。谭霓裳只是个影子，杨真真要对她不满，杀了她就是了。至于薛绿蕊，名门之后，而且早就过了为爱而冲动的年龄。天下不是人人都是琴日升。”

顾隐渊道：“娘说的有道理。”

陆稻儿继续道：“至于你提的第二点，你应该能想到，他之前是受朝廷节制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纵使他是天下第一大侠，在朝廷眼中，也不过是个亡命之徒。有个庄子也只是个有钱的亡命徒而已。他通过假死，然后改头换面，成为真正的江湖第一人，岂不是比这朝廷傀儡强的多？”

顾隐渊道：“这也同样解释了他为什么改头换面，改变了身形，改变了嗓子。当年豫让为了给智伯瑶报仇，用漆涂身，吞炭使哑。杨真功力高强，用缩骨功之类的功夫改变身形，再用内力夹着嗓子说话，就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顾隐渊恍然大悟，如此以来一切都可以扣得上了，心中反复思量几次，又道：“还有几个小问题需要解答，一个就是刚刚提到的薛绿蕊和谭霓裳的仇是如何来的，一个是甄洛去了哪里，还有是那个替杨真死的人又是谁。不过粗略想来，这些都是些小问题。”

说话间，舱内已经被清理干净，又重新置下杯盘。

陆稻儿和顾隐渊重新坐定，陆稻儿问道：“还要多久能到？”一个丫鬟道：“回禀夫人，大约申时末，酉时初。”

陆稻儿挥挥手，让她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