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望长波江水忆江湖（3）

顾隐渊道：“娘！无画为什么会得罪那个怪人？他知道那人是谁吗？”

陆稻儿道：“这两天无画也和我说了。他返回艺韵岛之后，暂时没有琴昭和朝廷的命令，只是整日和冰玉在附近玩耍。他担心琴昭会忽然来找他，所以也不敢走的太远。”

顾隐渊点点头道：“冰玉也够他受得了。”陆稻儿摇摇头道：“这个真的未必，毕竟爱人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是快乐的。”

顾隐渊道：“也对！看的出来无画还是很宠冰玉的。”

陆稻儿道：“那夜他们玩得太疯，回来的晚了，走在路上莫名其妙就被那人打了一掌。那人正要上来补上一掌，小王爷的两个属下拼死挡住，小王爷带着他们逃走。但二人撑了不到十个回合就被那人打死了。”

顾隐渊道：“以那人的武功，打死兄弟二人不超过两招，应该是他们诡异的移形换影暂时唬住了那人。”

陆稻儿不知道高兴、高明兄弟的移形换影的功夫，但以顾隐渊的武功见识，想来不会说错，应道：“应该是的。那人又追上来，小王爷随手抄起五湖飘香留在外面的簸箕。黑暗中挡了一下，但也被簸箕反弹所伤，所以他受的是外伤。那人正要上前时，你就来了。”

顾隐渊奇道：“那人莫名其妙出手？”陆稻儿道：“是！冰玉虽然口无遮拦，但无画应该不会胡说八道。”

顾隐渊点点头道：“可能是他们说的某些话暴露了自己的身份，那人才突然动手。”陆稻儿道：“为娘也是这么以为的，所以也问了，但他们什么都说不出来。以为娘看，应当是说些二人之间的情话。以冰玉现在的状态，囫囵话反复说的可能性极大。”

顾隐渊道：“估计是如此了。”想起了沈幽絮在一起时，自己不也是这样？无话说时，就把已经说过无数词的话反复说，说的不腻，听的也不烦。

顾隐渊道：“王爷现在如何了？”陆稻儿道：“他是外伤，断了几根肋骨，包扎好之后便离开了，临走时向你问好感激。”顾隐渊点点头，他并不关心朱无引的现状，毕竟他一个没落王孙，能保住命，公主不主动寻他已经是皇恩浩了，岂敢在这个“公主别苑”久待。

陆稻儿：“你不便骑马，要去九曲迷踪寨，只能乘船，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两天就得出发了。”顾隐渊点点头道：“娘！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陆稻儿微微一愣，已经明白了儿子的意思，笑道：“你被全江湖追杀娘都在天正山庄稳如泰山，这次你去九曲迷踪寨，娘是不会去的。你……一定可以的。”

顾隐渊心中涌起一股热流，忍不住热泪盈眶，道：“多谢娘。”陆稻儿抱着顾隐渊道：“傻孩子！你不会有事的，你最大的危险在你出生没多久就遇到了。现在还不是平安无事？”顾隐渊道：“娘这十多年已经是稳如泰山。”

陆稻儿佯怒道：“你这个小兔崽子，是怪娘这十几年没有来找你吗？”顾隐渊笑道：“岂敢岂敢！孩儿只是觉得自己何时才能有娘这般从容淡定？”

陆稻儿道：“哪怕被全江湖追着的时候，你焦虑过吗？担心过吗？你烦躁过吗？那种情况下为什么不来天正山庄找娘？有娘在，天正山庄谁敢动你一根汗毛？”

顾隐道：“娘倒是很了解我。”他当时只有觉得有些奇怪，但他真正烦躁的是这些人明明武功远远不如自己，为什么还各个不要命的来。自己杀又不愿意，不杀又有源源不断的人来。但对于陆稻儿说的这几个情形，他一直十分泰然。至于他为什么不去找陆稻儿，原因也很简单，并不是担心别的事情，只是不想让陆稻儿为难。

陆稻儿道：“你和你爹一样，都是固执的性情中人。所以做事难免犹豫，甚至妥协，但真的遇到原则性的事情，还是会坚持己见。”

顾隐渊道：“爹应该是个十分正直的人，孩儿已经不是了。”陆稻儿冷笑一声道：“江湖没有正直。”

这些话璐璐月说过，莫仁青说过，甚至沈幽絮也说过，顾隐渊见得多了，也越来越认可这句话，但他总觉得，自己的爹不会认同这句话的，他一定会坚持自己的正直。直到某一天他无法忍受现在的江湖，或许和李玄感一样彻底地归隐江湖。

陆稻儿道：“子扬，你的话娘答应了，娘也有句话，希望你答应。”顾隐渊道：“娘请讲，孩儿一定照办。”

陆稻儿道：“别管对面是少林方丈还是武当道长，无论如何都不用手下留情。江湖无正义。九曲迷踪寨做的恶比倚楼听风雨多得多，当年为什么一举围攻倚楼听风雨，因为他们大败九曲迷踪寨之后实力太强大了。现在为什么本来想围攻倚楼听风雨又忽然转向了九曲迷踪寨，跟他们做了多少恶事没有关系，是因为现在的寨子比倚楼听风雨更为强大！善恶只是这下江湖正派维护自己江湖地位的噱头和名义！”

陆稻儿这句话说的斩钉截铁，很显然她担心自己的孩子临敌时手软。

顾隐渊默然不语。

陆稻儿继续道：“你爹是个正直的人，但我相信他如果做官一定是个好官，而不是一个迂腐的庸官。”

顾隐渊明白陆稻儿的意思，道：“娘！孩儿一定谨遵您的教诲。”

陆稻儿道：“我刚刚和杨真认识的时候，问了他一个问题：你知道为什么武林又叫做江湖吗？”顾隐渊道：“因为武林中的人命运就如同江湖一般，随波荡漾，此起彼伏。”

陆稻儿道：“非也，他说因为江湖之水没有清澈的。”

顾隐渊目瞪口呆。

陆稻儿道：“一群杀人放火为生的人谈什么正义？做婊子就不要立牌坊。”

陆稻儿本是个村妇，虽然没读过书，说不得文言雅句，但也从来不说粗鄙之言。后跟着顾玉枚、杨真学了不少文化，自己也看了不少书，更不会随便出言不逊。如今竟用此市井粗鲁之言劝诫，顾隐渊觉得振聋发聩！

顾隐渊想了想，道：“娘！帮我个忙。”陆稻儿道：“子扬你说。”顾隐渊道：“我和幽絮在倚楼听风雨总楼时发现一些问题，我想将此事宣扬至江湖，后来我去了东海，没有时间，如今是时候用这种方法把杨真逼出来了。”说着将那日和沈幽絮商议的杨真故意陷害十大门派，好其中鱼利被楼裂空识破被杀之事告知了陆稻儿。

陆稻儿道：“你们这么说倒也像是杨真的为人。”

顾隐渊沉思片刻，道：“娘！你……和杨大侠似乎感情……不和？”陆稻儿轻笑一声道：“谈不上不和，大家搭伙过日子而已。他要立他外忧江湖，内爱妻子的形象。我要一个安定的生活。”顾隐渊奇道：“那冰玉……”陆稻儿道：“常年在一起总会擦枪走火不是吗？”

顾隐渊看自己母亲说的云淡风轻，无法理解这其中的情感究竟如何。

陆稻儿道：“子扬，你休息吧。娘帮你收拾东西，准备出发。”顾隐渊只好道：“是！”

当天晚上，顾隐渊高烧已退，他悄然运气，发现丹田之内只有些许真气，内息正渐渐恢复，但速度极慢，悄悄运行了几个周天，倒没什么滞涩。

第二天一早，顾隐渊、秋紫蝶、英姿、王丹、孙不疑告别了陆稻儿、琴书棋和杨一心，离开了艺韵岛，沿着太湖水径进入长江，顺着长江逆流而上，不多时到了南京地界。为了避人耳目，一行人没有上岸，而是让水手换班掌舵。

顾隐渊除了吃饭睡觉，不停地运转内力，期待早日可以恢复，仅一日之间，就不知运转了多少了周天，觉得有些困倦了，倒头便睡。

这时忽听得几声大喊，有人跃到船上，船头上几个水手猝不及防，就听得几声惨叫，估计是没命了。

跟着又听到几声惨叫和“咚咚”落水之声。

英姿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只听得一个声音粗豪的汉子道：“大姐饶命！”跟着便是一生清脆的耳光，英姿喝道：“你说什么？”

那汉子道：“我说大……大……”话音未落，又是一个清脆的巴掌跟着一声惨叫，不知是被英姿卸了哪个零件。

英姿道：“先给你个教训，不要随便叫一个女人大姐，尤其是漂亮的女人。”这话说的百转千回，柔腻万分，那汉子一个激灵，甚至感觉不到身上的痛楚。

英姿道：“现在知道了吗？”那汉子道：“是……小……小姐。”

英姿捂着嘴巴咯咯直笑，道：“我像那大户人家的小姐吗？”那汉子道：“像……不对不对不对……就是！”说到此处，不知何处来的勇气，道：“不然的话，小的……小的怎么会看上小姐的大船？”

英姿道：“你看船的本事倒是不错。”说完又听到那汉子一声惨叫。

英姿不住地笑着，惨叫声和女人娇媚的笑声深夜中透着十分的诡异。

那人声音终于小了，英姿道：“你看船的本事不错，但看人的本事可差得很。我可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我是这长江上的女强盗。专门劫掠你这样精壮的男子。只可惜你只看上了船，没看上我的人，你说你是不是该死？”

那人连连道：“是！是！”英姿道：“好！很好！既然你都觉得自己该死，那我可就不客气了。”那人吃了一惊，只听的咚咚作响，想来是在地上磕头，口中连声道：“小姐饶命，小姐饶命。”

英姿道：“你都觉得自己该死了，我要不成全你，岂不是成了言而无信之人？”那人道：“不！不是小姐言而无信，是小的言而无信，求求小姐，饶过小的这条狗命。”英姿道：“你既然自承言而无信，自是最好。不过你这么言而无信之人，我怎么能保证你说的都是真的？”

那人道：“小的……小的……”

英姿道：“我想你应该是远远只看到船，没有看到人，所以没有发现我。不然的话，应该更会奋不顾身的上船。”那人只听得十分乱，只是简单地应和：“是！是！小姐说的是。”

英姿道：“看来你对我还真是知无不言。”那人忙道：“正是！正是，小的岂敢随意欺骗小姐。”

英姿道：“好！那我问你，是谁派你们来的。”那人脑中已是一片混乱道：“金陵镖局吴少镖头。”

顾隐渊吃了一惊，吴策乃是个典型的商人，正道邪道都不得罪，为何如今竟做起了水匪？

英姿厉声喝道：“胡说八道！堂堂吴少镖头如何会做这些下三滥的勾当！”英姿常年在海外，虽听过金陵镖局，对于吴策并不熟悉，只是寻常一诈。

那人道：“是！金陵镖局过去从来不做这些下三滥的事情，但自从欢乐门没了，金陵镖局独霸南京，之后小的在此劫掠往来客商。”

英姿道：“这么说来你本来就是金陵镖局的镖师了？”那人道：“小的吴大福，乃是金陵镖局的一个趟子手。”说着，竟还有些自豪。

英姿道：“你们劫掠的财物都去了哪里？”那人道：“我们抢完之后会沿着长江进入秦淮河，扮作花船，最后到了金陵附近的码头交给吴少镖头。”英姿道：“每次都是吴少镖头亲自接应吗？”吴大福道：“正是，除非他不在南京，不然的话都是他亲自接手。”

英姿“嗯”了一声，道：“你答的很好，不过你叫吴大福，看来应该没什么大的福气。”吴大福道：“是！是！”英姿道：“这也不能怪你！谁让你劫掠了杨真杨大侠。”

杨真名震天下，虽然过世一年，还是如雷贯耳，他一个小小的趟子手也听过，惊呼：“扬……杨大侠不是已经……”

英姿道：“这等江湖上的大事，你怎会知道！”那人道：“是！是！小姐说的是。”

英姿道：“你说了实话，我应该放了你，但你知道了杨大侠的下落，这可有些难办。”那人叩头如捣蒜奥：“求求小姐，求求小姐，小的一定会守口如瓶的。”

英姿道：“嗯！好吧，杨大侠不能出尔反尔，但我也答应了饶你性命。这样吧，你应该常年在在这江边活动，我把你丢到江里，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的造化了。”说完，也不等他答应，便听到有东西掉入水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