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鬼影浮动（5）

邓忠诚继续道：“祭祀回来之后，承岳再也没起说此事，我只当他被我说服，放弃了这些想法。没想到……没想到前几天承岳忽然就死了，我……我当时就意识到此事非同一般，马上前往查看，没想到半路上就遇到了刘并。”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刘并，只见他面无表情，似乎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

邓忠诚叹了一口气，说道：“刘并威胁我，说如果承岳的事情公开，那么他勾结满清的事情就暴露了，我只能一辈子背着骂名！只要我说这事儿是承峰干的，将所有的事情推给承峰，既能给承岳留个好名声，也愿意支持我做帮主。”说到此处，忽然涕泗横流，说道：“承峰，我今年已经快七十了，对这个帮主之位绝对没有念想，只是承岳是我唯一的儿子，他的名声……”

群雄议论纷纷，对邓忠诚指指点点。有的说他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有的说他知邓承峰最重忠义，只是趁此打动他，挽回一些名声；有的说忠是大节，岂能因为孩子而折节。

邓忠诚不理会众人，继续道：“承岳这个孩子苦，他母亲因为难产而死，出生后身子也比较弱，他不是不想学武，是他先天不足，根本练不成绝世武功。只能简单学点，强身健体，再练下去的话，身子就吃不消了，不得已才学了文。”

这些事情众人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都静静地听他说。

邓忠诚继续道：“好在他学武不成，学文还算可以，考中了进士，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只可惜，他一直就羡慕秉峰领导群豪的威武霸气，虽然做了朝廷的地方小官，也管不少人，过得却并不开心。而且他也三十多岁了，一直没有孩子，这些……”说到自己的孩子，邓忠诚脸色忽然柔和了许多，眼泪却扑簌簌的流个不停。

邓承岳比邓承峰只小两岁，连续娶了四门妻子，不但都没有一个孩子，而且均红颜薄命。这乔美是他刚娶不久的新婚妻子。

邓承峰已经心中有数，担心邓忠诚再说下去可能会谈及家中**之事，当即道：“刘并，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刘并嘿嘿一笑道：“时到今日，还有什么好说的。”刘并早知事情不妙，但穴道被封，动弹不得，只能呆呆做着。

众人听邓承峰讲到刘并，又都转头看向他。

刘并看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脸上，与刚刚不同，这次充满了愤怒、怨恨和杀气。

并觉得脊背发凉，冷汗直冒，紧闭双眼，眉头紧锁，虽强做镇定，但汗水已经慢慢浸湿了身上的衣衫。

刘并道：“事到如今，我只有一句话可说。满清迟早入关，如不趁早归顺，忠义帮迟早会毁掉。我不敢说我这一切都是为了忠义帮，但至少是也是为了忠义帮能更久的留存在这个世上。”虽故意提高了嗓门，但声音已经微微颤抖。

邓承峰大怒，大声喝道：“忠义帮之所以名为忠义，自然是忠君爱国，义字当头，你叛国投递，还出卖兄弟，你还有何面目留在忠义帮，还有何面目生活在这天地间！”

五大长老中，十长老姚飞最为性急，猛地跃起，拔剑向刘并刺去。

王连依伸手在剑上一拂，姚飞只觉一股力道压在剑上，无论如何也刺不过去了。

姚飞满脸错愕，王连依道：“第一、他终归是忠义帮之人，还需按照帮规执行，岂能如此一死了之？第二、他真的和多尔衮联系过吗？他是九曲迷踪寨派来的卧底，还是满清鞑子的内线。或者说他既是九曲迷踪寨的卧底，也是满清鞑子的内线。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九曲迷踪寨已经投靠了满清鞑子。这些事情还要盘问清楚。”

姚飞收剑拱手道：“王大侠说的是，姚飞冲动了。”他性子直爽，初时并不喜欢王连依，但见他大展神威，拯救全帮，便是全心的佩服。

邓承峰大声问道：“到底是谁杀了承岳？”刘并笑道：“他们叫‘影子双煞’，也就是于如影、于随行兄弟。”

古叶道：“‘影子双煞’是九曲迷踪寨的十四和十五寨的寨主。二人本是东北长白山的一对兄弟，师出同门，学的是东瀛‘幻影术’杀人于无影无形，不留痕迹。除此之外他们还曾拜师‘毒医’孙晚景，医术高明，擅长伪装。据说他们杀人后身上的伤口极细小，他们可以根据各派武功，做出各种各样的伤口，嫁祸于人。”

古叶在对阵九曲迷踪寨的最前线，对于敌人的情形了如指掌。略微停顿，继续道：“不过他们的武功有一个弊端，那就是他二人并非绝顶高手，对于高手的内功模仿不来，所以只要有名医现场勘查，便可发现其中有假。”

众人听了，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名医多性子古怪，哪有这么好见的。若是现场没有名医，岂不到处都是冤案。

邓承峰心中雪亮，九曲迷踪寨当是投靠了满清，这些骑兵应该也是满清鞑子所赠。

他们要攻灭忠义帮，先拉拢了刘并，然后利用刘并设下“邓承岳之死”之计，让邓忠诚将所有人邀回总舵，然后趁所有人汇于总舵时将各分舵一举击破，最后瓮中捉鳖，彻底消灭本帮。

沈仲驱等五人，加上魏奎、于如影、于随行和叛变的刘并，围攻邓承峰和四位长老，其他的用人数优势一一诛杀。

王连依也是被他们利用做釜底抽薪。

想起刚刚的事情，邓承峰仍觉不寒而栗。

王连依听刘并说起此二人，却莫名想起朱无弛的死，也瞬间明白了其中的缘由——落魄的王孙也是王孙，杀害朱无弛，如同造反——这是要逼反邓承峰！

邓承峰道：“七长老刘并里通敌人，卖国求荣，残害忠义帮兄弟，按照忠义帮律令，当受到处死之刑。”他话音刚落，早有执法帮众将法刀递到他面前。古叶伸手解开了他的穴道。

刘并取出一柄法刀，冷笑一声，想要横刀自刎，没想到刀刚刚一横，手臂却颤抖得极是厉害，竟没法向自己颈中割去。

项四娘凝视刘并，说道：“你这等行径，还配做忠义帮之人吗？你自己了断呢，还是须得旁人动手？”

刘并道：“我……我……”后面的话仍说不出来。

忽然刘并扑倒在地，大声哭喊道：“帮主，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条狗命吧。”

众人面面相觑，平日里刘并最为严肃，不苟言笑，寻常帮众对他都有些惧怕，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竟然会当众求饶。

众人看他涕泗横流，与平日简直是天壤之别，不知该如何应对。项四娘在帮内掌管刑罚，道：“这般没用，亏你在忠义帮中耽了这么久！”抓住他右臂，用力横挥，割断了他喉头。

刘并随即断气，执法堂弟子将刘并的尸体拖了出去。

处决了刘并，邓承峰面色凝重，长叹口气道：“二叔，你早已不是忠义帮的人，你……你自行离去吧。”

邓忠诚却不动，道：“承峰你最是义气，这些兄弟们才愿意跟着你。”

邓承峰心中杂乱无章，不想理会，道：“今日之事到此结束！玉儿送王兄弟去休息。十长老安排人守卫，防止敌人去而复返，其他人都散去吧。”邓承峰一口气交代完所有的事情，便要转入后堂离开。

邓承峰大喝道：“承峰，你不能走！今天的事情必须做个了断！”邓承峰微微一愣，姚飞道：“二叔！你……”他本想厉声喝问邓忠诚，他一个汉奸之父哪有资格对帮主吆五喝六。又想到他是本门前辈，帮主的亲叔叔，只好把后面的话咽下肚子中。面上却是忿忿不平。

邓忠诚道：“邓承峰！你身为忠义帮的帮主，岂能就此回避！”众人莫名其妙，面面相觑，既不知邓忠诚这是何意，又不敢出言制止他。

邓承峰犹豫片刻，回转过来，道：“玉儿，你先送王兄弟还有婶婶休息。”

邓忠诚道：“不可！玉儿，你不可离开！王大侠今天也做个见证。”

项四娘终于忍不住，问道：“见证什么？”

邓忠诚道：“我已经说过了，承峰一生最重义气。当年五长老在除‘赣南五鬼’时重伤身亡，承峰一举灭了鬼宅；九长老挑‘淮北双煞’时不敌而亡，承峰直接宰了二煞。如今因为我害的忠义帮多年的基业差点毁于一旦，他因为人伦，不能惩罚我，也不能让属下杀了我，以他的性格，你们觉得会如何？”

严小刀虽排名靠后，但在忠义帮成立时便在帮内，对邓承峰最是了解，第一个明白过来，忙道：“帮主！二叔确实有过，但当年和老帮主共同创下忠义帮的基业，有大功于忠义帮。您任其离开，合帮上下无人不服。”

他这般说完，古叶等才恍然大悟，邓承峰自觉放了邓忠诚，无颜面对帮内兄弟，以他的性格，极有可能不告而别，独自去寻“影子双煞”甚至是九曲迷踪寨报仇雪恨！

古叶、项四娘、严小刀和姚飞急忙拜倒在地道：“帮主！忠义帮正值万分危急之秋，万万不可！”各堂主也纷纷拜倒在地，道：“帮主万万不可。”

邓承峰素雅多情，看眼前情形，不由得眼泪婆娑。

邓忠诚道：“你想着你走了，王大侠有大功于本帮，加上和你结拜兄弟的关系，必然能做了忠义帮的帮主！却不知王大侠武功盖世，做事也知微见着，但他素来独来独往，绝不会接这忠义帮的帮主！”

邓承峰被他说破了心思，脸上微微一红。

邓忠诚微微一笑，随即黯然神伤，苍老的脸上似乎又添了几道皱纹，长叹道：“晚节不保，晚节不保啊！”说着一个人推门走出，缓缓向南而去。

有人看着他瘦削的背影，心中泛起些许不忍。

突然，见他身子一歪，直挺挺向前扑到在地，十长老姚飞抢上前去，低下身子看邓忠诚身体，旋即抬起，缓缓走回来道：“二叔自绝经脉而亡。”

邓忠诚想当年也是响当当的汉子，邓承峰接任帮主之后，主动退出，免得帮内争斗，足见他光明磊落，拿得起放得下。

如今晚节不保，实是出于爱子之心。

邓承峰心中痛极，道：“通知二叔家人，就说二叔力战九曲迷踪寨奸人而亡。所有人不许再提承岳之事！”四长老项四娘点头道：“是！”

邓忠诚听完之前王连依在忠义堂的询问，做贼心虚，以为他已经得知了事情的真相，本打算力战魏奎而死，结果被邓承峰救下。

那一刻他也想过自杀，但和刘并一样，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极难。

如今大敌已退，本想一走了之，他虽然被忠义帮之人唾弃，但终究是邓忠义的弟弟，邓承峰的二叔，忠义帮之内又有哪个人不长眼敢出手阻拦？

邓承峰的宽恕和大度却唤醒他最后的倔强，他决定为忠义帮做最后的贡献，就在他打定主意的那一刻，似乎死亡也不那么害怕了！

是啊，我可是当年和哥哥一同打下忠义帮江山的邓忠诚啊！他不怕死，只是怕那个热血忠义的汉子作为汉奸的父亲而死！

他当年和邓忠义共同创建忠义帮，谋略手段自是不差，后来决然隐退，决断魄力更是惊人。十多年来，当年的锋芒渐渐磨平。却在此刻似乎又回到了创立忠义帮之时的青葱岁月。

虽然他现在像个乞丐一样龟缩在忠义堂墙角，他在忍耐、在蛰伏、在等待，等待着最好的时机，所有人都看得到他，所有人也都看不到他。

终于来了，邓承峰终于要决定如何处置他了，他作为邓忠义的弟弟，邓承峰的叔叔，不可能死的，一定会被放任离开。

没错，他确实如此做了，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一举一动我都清清楚楚，虽然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真正的共事过了。

他准备走了，真的准备一走了之了。

王连依太年轻，而且根本不懂“义气”这两个字在承峰心中有多重！

姚飞一个年轻人，一腔热血是有的，但如何能理解他的心！

古叶和项四娘，一个木讷如鸡，一个粗鲁如熊，岂能注意到这一点。

只可惜严小刀，若他再机灵一点，也不会排在如此之后！

只有我！

只有我能挽留承峰！

我不害怕死亡，只是不想背着骂名死亡！

现在我终于可以坦然的去死了！

承岳，你的丑事再也不会有人敢提及了。

呼！雨停了！

今晚的夜色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