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辨不清是祸非福（2）

王连依淡淡地道：“既后悔也不后悔。”沈幽絮还刀入鞘道：“这是什么意思？”

王连依道：“后悔的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实在是不值当。不后悔的是信守承诺而死，死得其所。”

沈幽絮把刀递还给他道：“好了！我玩够了，还你。”

王连依没有伸手，反问道：“这是你大伯之物，你做为九曲迷踪寨的寨主，于公于私、都应该把它收回。”

沈幽絮道：“你也知道我是寨主，这刀如何处置自然是我决定。我的决定是这把刀还给你或者说叫送给你。”

王连依道：“我不会加入九曲迷踪寨的。”沈幽絮笑笑道：“现在说这话还太早。说不定将来你会改变主意的。”

王连依无言以对。

沈幽絮噗嗤一笑道：“如果你不要的话，我就把它扔了，谁捡到算谁的。”王连依略微犹豫，伸手正要拿刀。

却在此时，樊星倏地从凳子上弹起，手臂一长，来拿宝刀。

王连依正欲抢刀，脑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不去拿刀，反而将手收回。

樊星绰刀在手，微微一愣，忍不住问道：“你为何忽然收手？”

王连依道：“幽絮说的没错，她的救命之恩我还没有还。刀还给她，也算还了她的恩情。”沈幽絮道：“我不要这把刀，是他自己抢回来给我的，所以你没有还我人情。”王连依道：“你的人抢了我的东西，我不找他报复，这已经算人情了。”

经过忠义帮一夜，他明白了许多事情。

樊星看二人对答如流，算一些“深情厚谊”的事情，悄悄把刀收好。

沈幽絮忽然说道：“王大哥，你可知这太湖滨的五大门派？”王连依摇摇头，他大概能猜到是哪些，但他不想说话。

沈幽絮道：“若说这太湖五大派最尊贵的当属北岸的宁王府，宁王当年叛乱被剥夺王位，后又复了王位，不过只有空名，最后逐渐沦入江湖。这宁王府十分低调，为了苟且性命，后面历代宁王对皇上极为忠诚，也帮当地官府做些事情。可惜毕竟有造反的先例，皇上从不重用，当地官员也不敢轻易去请。”

王连依已经见过新一代的宁王，只觉其表面儒雅，实则透着许多古怪。

沈幽絮继续道：“这太湖滨最为文雅的却是旭日山庄，旭日山庄庄主琴日升，醉心于琴棋书画，将武功融入其中，据说他们的武功使出来，如诗如画，如乐如歌。”

王连依见过琴昭的武功，确实让人如痴如醉。

沈幽絮道：“在旭日山庄一侧不远，有一座山庄，名曰重峦叠翠山庄。叠翠山庄和旭日山庄挨得很近，藏在一片花团锦簇中，极为隐蔽，江湖中知道的人不多。甚至有许多人误认为和旭日山庄是一体的。”

王连依听他说起叠翠山庄，忍不住问道：“叠翠山庄的庄主是何方高人？”沈幽絮道：“王大哥为何对此山庄如此感兴趣？”王连依道：“其他山庄皆有耳闻。这个山庄却是第一次听说。”

他早上已在忠义帮听过此山庄，只是不愿告诉沈幽絮。

沈幽絮道：“庄主姓萧，名字我也不知道。不过他前几年死了，他的妻子倒霉夫人接任丈夫，做了新庄主。”

王连依吃了一惊，道：“倒霉夫人？他丈夫难不成名唤倒霉？”

沈幽絮道：“说不定呢？”随即轻轻一笑道：“他自号倒霉夫人，是她觉得自己天生克夫，因为她已经先后死了三任丈夫。”

王连依听庄主不是无暇，心中疑窦骤起，听了这个名字，更觉奇怪，问道：“这么隐秘的山庄，你如何知晓？”

沈幽絮笑道：“如果你要对付忠义帮，会不会把他周围摸得一清二楚？”

这是个常识，但他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沈幽絮看他无言，又道：“若说实力最强，本来是西岸的康家堡，康家堡强盗出身，原来在湖北襄阳，后来不知为何来千里迢迢搬到了太湖，逐渐脱离黑道，据说康家堡现在还在暗中控制着江南各路黑道。不过当年太湖一战，康家七鹰死其六，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了。”

王连依已经亲眼目睹了康家堡的惨状，道：“第五个自然是忠义帮了。”

沈幽絮点点头，看他敌意已消，面露微笑，阳光穿透迷雾，容颜如霞。

王连依道：“你还不回寨中吗？”沈幽絮道：“你和我回去，我就回去。”王连依面露不耐之色道：“我说过我不会去的。”

沈幽絮道：“你就不想知道我刚刚为何与你说了这么多太湖江湖之事？”王连依道：“不想知道。”

沈幽絮忽然靠前，脸几乎要贴到王连依的脸上，问道：“那我一定要让你知道。”

王连依感受她身上有股火热的气息，散发出浓烈的香气，呵气如兰，扑面而来，身子后仰，脸上一红，道：“你说吧。”

沈幽絮却不后退，反而靠的更近道：“陪我去趟叠翠山庄。”王连依道：“去那里做什么？”

沈幽絮身子倏地退回，哈哈笑道：“你同意了就好。路上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说。”看着王连依，道：“我二人游湖，缺个掌舵的，你可以吗？”这话是对樊星说的。

樊星面无表情，道：“好！”

二人直接下楼，樊星跟随其后结了账。

出了酒楼，更向东行，不久到了太湖边上。

二人并立在湖边，只见长天远波，放眼皆碧，七十二峰苍翠，挺立于三万六千顷波涛之中，心中也为之一宽。更美妙的是，连绵阴雨之后，天竟有放晴之意。

樊星在湖畔一个渔村，租了一艘小船，荡桨划入湖中。

九曲迷踪寨倚靠鄱阳湖而建，樊星撑船自然不在话下，随着碧波荡漾，十分平稳。不多时，便远离湖岸。

沈幽絮道：“樊寨主，你可以游回去了。”王连依吃了一惊，却见樊星将船桨放到一边，纵身跃入水中。顺着三人船来的方向，向岸边划去。

王连依更是错愕，回头问道：“他真是你寨中的寨主？不是你的下人？”沈幽絮道：“樊寨主是我寨中第十八寨的寨主，外号北极星。绝学是天星拳法。”

王连依难以理解为何他会唯命是从到这种程度，想来也是沈幽絮的手段。

沈幽絮长舒了一口气，道：“现在就我们两人了，终于可以尽情的游玩这片碧波了。”

王连依转身四望，只觉四野空旷，湖海天地尽收眼底，心也为之畅然。

二人各自躺在船的一边，任由小船飘荡，清风拂过，这时才觉得心绪宁静。

荡了一会儿，二人复又划桨，一会儿王连依划，一会儿沈幽絮划，不知不觉中离岸已远。

沈幽絮忽然说道：“王大哥，我看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有个事情你定然猜不到。”

王连依一下子有了兴趣，问道：“什么事情？”

沈幽絮道：“王大哥可知太湖有个大美女？”王连依思虑片刻，说道：“我知道啊！”沈幽絮问道：“是谁？”

王连依本欲脱口而出“就是你啊！”忽觉过于轻薄，一时想不起别人，竟说不出话来。沈幽絮噗嗤一笑道：“你想说我是吗？”

王连依只好点点头，沈幽絮面露轻笑，道：“我自负美貌，但和此人相比却是远远不如！”

让一个女人承认另外一个人比自己美，恐怕是天塌地陷都难以做到，更何况沈幽絮本就极美。

王连依奇道：“那是何人？”

西施也叫做作先施，据说本名施夷光，春秋时期越国美女，后人尊称其为“西子”。出身贫寒，自幼随母浣纱江边，故又称“浣纱女”。天生丽质、秀媚出众。

越王勾践在对吴国战争中失利后，采纳文种“伐吴九术”之四“遗美女以惑其心，而乱其谋”，于苎萝山下得西施、郑旦二人。并于土城山建美女宫，教以礼仪、歌舞。

三年学成，使范蠡献于吴王。吴王夫差大悦，筑姑苏台，建馆娃宫，置二女于椒花之房，沉溺酒色，荒于国政。

勾践灭吴后，西施不知所终。一说沉江而死，一说复归浣江，终老山林。不过更多人相信的是，她随范蠡泛五湖而去。

这个事情王连依自然知晓。

他话音刚落，忽然发现数十丈外一叶扁舟停在湖中，一个渔人坐在船头垂钓，船尾有个小童。渔人听到王连依的话，转头向这边看了一眼，又转身专心垂钓。

沈幽絮指着那渔舟道：“烟波浩淼，一竿独钓，真像是一幅水墨山水一般。”王连依应道：“果然！若一生能如此清净悠闲，倒也不错。”

沈幽絮知他有所指，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我相信心安乐处才是身安乐处！”

那钓叟再未理会二人，收回吊钩，调转船头，让仆从划桨离开。

王连依道：“幽絮你久居鄱阳湖，可知鄱阳湖上也有个美女。”沈幽絮道：“若说鄱阳湖的美女，那只能是我，不然的话，我就杀了她。”

王连依道：“不用你杀，她已经死了。”沈幽絮问道：“你说的是饶娥？”王连依默默地点点头。

饶娥是唐代着名孝女，自幼丧母，与父饶绩相依为命。

一日，饶绩在江上捕鱼，船覆落水，沉入江中，下落不明。

饶娥连续三天在江边痛哭寻找，水食不进，痛不欲生，第四天饶绩尸首终于浮出江面。乡邻认为是饶娥之孝感动天神，方使绕绩尸首浮出。

饶父死后，饶娥决意随父而去，并绝食而终。

饶娥之孝震惊天下，大文豪柳宗元闻后颇受感动，撰文《饶娥记》彰扬饶娥孝行。

沈幽絮道：“饶娥孝心感天动地，却不知饶父饶母若泉下有知，心中作何感想？不过是程朱流毒罢了。”

这番言论可谓惊天动地，王连依错愕地看着沈幽絮。

沈幽絮道：“若其父母爱她，自希望她可嫁个好人家，安居乐业。若其父母望其同死，可见其父母冷血无情，连亲骨肉都不放过，孝之何用？”

王连依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虽然答应了师父要为母报仇，但仇人乃是亲生父亲，这又让他如何下得了手？本来十分坚定之事逐渐有了动摇。每每想起此事，便觉心如乱麻，毫无头绪，接着便头痛欲裂，难以自持。

便在此时，只听得一阵声响，湖面绿波上漂来一叶小舟，一个绿杉少女手执双桨，缓缓划水而来，口中唱着小曲。听那曲子是：“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唱的是少女采莲的景象，生动活泼，惹人非非。

王连依抬头见那少女，身着一身碧绿的衫子，满脸的温柔，全身的秀气。

一曲唱罢，又听那女子唱道：“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照景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这首歌借着采莲，暗指少女遇到心爱之人，芳心大乱的情形，也是十分动人。

沈幽絮听到歌声，大声道：“姐姐您唱的真好听！”那女子也看到二人，道：“多谢姐姐夸奖，姐姐可美得很呢。”沈幽絮道：“姐姐可以教我唱吗？”那女子道：“随便唱的，叫姐姐见笑了。”

王连依道：“姑娘不是本地人？”那女子奇道：“公子如何得知？”沈幽絮道：“姑娘客家之言过重，与江南之吴侬软语，大为不同。而且以客家话唱越女采莲，着实有些突兀。”

那女子脸色大变道：“小女子叫沈小小，本来是九曲迷踪寨的一个小丫鬟，这次寨主出门，才偷偷跑出来。姑娘千万不要告诉寨主。”

王连依看她脸色变得十分不自然，暗自留心。

沈幽絮道：“姑娘还要回去吗？”沈小小道：“不回去了！寨中乱的很，寨主们各个都是颐指气使，还……还……我绝对不回去了。”说着脸色刷的通红。二人自然知道这“还”之后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