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辨不清是祸非福（3）

王连依看她出口成章，不是寻常的丫鬟，瞥一眼沈幽絮，也是满面疑惑。

沈幽絮道：“你可以和总寨主说啊，你们总寨主也是个女人，应该可以理解。”沈小小道：“总寨主忙的很，哪有时间管我们这些小丫鬟的事情。”

沈幽絮道：“说的也是，但你一个人在这太湖，怎么活的下去？”沈小小道：“我在找叠翠山庄。听说那里是太湖绝景，人间仙境。我只要找到叠翠山庄，就高枕无忧了。”

沈幽絮道：“找到了吗？”沈小小道：“我若是找到了，就不会在这湖上乱划了。”沈幽絮道：“叠翠山庄在太湖西侧，你在这儿自然找不到。”

沈小小惊道：“姐姐你怎么知道的？”沈幽絮道：“这个去附近打听一下便是了。”沈小小噗嗤一笑道：“原来如此。我被寨子中的人吓坏了，这几天都不敢上岸。”

沈幽絮道：“姑娘就在这湖上生活？”沈小小道：“是啊！我在湖中找到了个废弃的屋子，暂时住在那里。一面打渔采莲，一面寻找叠翠山庄。”

沈幽絮回头看一眼王连依，道：“姑娘，现在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在这湖上相见也是缘分，冒昧上门拜访一番如何？”

沈小小面露赧色道：“寒舍简陋，恐怠慢了贵宾。”沈幽絮笑道：“我们也正烦恼不知道该去哪里，今日能遇到姑娘，必是上天之意，姑娘就不要推辞了。”

沈小小听了这两句话似乎十分开心，道：“好！我也难得遇到你们二位神仙一般的人物，小小屋舍真的要蓬荜生辉了。”沈幽絮笑道：“多谢姑娘了！”

沈小小看王连依一直不言语，问道：“这位大哥想去吗？”沈幽絮道：“他说了不算，我说了算！哈哈哈……”沈小小也跟着哈哈大笑道：“姐姐真厉害！我什么时候也能找到这么好的大哥呢？”

沈幽絮虽面如仙女，但杀伐果决，说一不二。王连依一直凝神戒备，防止她立时处决之位“叛逃”少女。

说笑间，王连依和沈幽絮和她通了姓名，沈幽絮隐藏姓名，自称游絮。两艘小船转而向南，过了一片荷塘，从一丛芦苇和茭白中穿过去。在荷塘中曲曲折折地划了两个多时辰，申牌时分，遥遥望见远处绿柳丛中，露出一角飞檐。

沈小小道：“到啦！”说着将船直向柳荫中划去。

到得邻近，只见一座松树枝架成的木梯，垂下来通向水面。沈小小将小船系上树枝，忽听得柳枝上一只小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地叫了起来，声音清脆。

沈小小模仿鸟鸣，也叫了几下，声音婉转悦儿，沈幽絮赞道：“姑娘嗓子真好！”沈小小回头笑道：“当时就是这个鸟叫声把我吸引过来的，请上岸吧！”

王连依先跨上岸去，沈幽絮跟着跨上。见疏疏落落四五座房舍，建造在一个不知是小岛还是半岛之上。房舍小巧玲珑，颇为精雅。小舍匾额上写着“琴社”二字，笔锋颇为潇洒。

沈幽絮问道：“这里应该是旭日山庄的地方吧？”

旭日山庄庄主琴日升，精通琴棋书画，这琴社怎么看都是他的杰作。

沈小小奇道：“是吗？那怎么都没人来？如果他们知道我鸠占鹊巢的话，肯定会把我赶走的。我都住了五天了，一个人都没来过。”

琴日升性子古怪，当年邓承峰带了许多礼物多次登门拜访，都吃了闭门羹。后来围攻康家堡，也派人前来邀请，还是连面都没见到。这些年他经营忠义帮，随时准备与九曲迷踪寨一战，这才少了拜访。

沈小小带着二人穿过一片垂柳，正见一座古韵浮桥，桥上只有五根细细的竹竿，连到另一边，然后折个弯，又连到另外一边的小屋边。

在桥边的柳树上，一段树皮被整齐的划下，上面刻着三个篆体大字“五音渡”。沈小小道：“这座桥，很好玩，会发出不同的声音。”说着自己先走了过去，只见她步履轻盈，武功显然不错。

王连依与沈幽絮武功也不低，走上桥头，却见流水缓缓从脚下流过，与桥面相隔甚近，每踏出一步脚下的声音都不相同，让人叹为观止。

沈小小道：“是吧，我第一次上这座桥还被吓了一跳，差点从桥上滑下去。”沈幽絮感叹道：“当真是别具一格，设计之人当有十分情趣。”

二人携手到得厅前，王连依略加思索，发现从入口到这边正是一座巨大的古琴，这五音渡便是琴弦。所谓琴舍，真的是以琴为舍。

沈小小请二人就座，不一会儿奉上清茶。王连依端起茶碗，扑鼻一阵清香，揭开盖碗，只见淡绿茶水中飘浮着一粒粒深碧的茶叶，便像一颗颗小珠，生满纤细绒毛。月五湖飘香所饮更为古朴。

沈小小道：“这是洞庭湖的碧螺春，我从后面的屋子里找到的。不知道二位贵宾喝得习不习惯，不习惯的话还有西湖龙井、太湖毛尖……”

王连依喝了一口，只觉满嘴清香，舌底生津。沈幽絮看他喝了，这才轻轻啜了一口，藏在舌下，待沈小小出去，轻轻吐掉。

这时，沈小小又端出一盘点心，定睛一看，正是绿豆糕、茯苓软糕、桂花糯米糕，形状精雅，不忍触碰。

沈小小道：“这是我从寨子中偷出来的，魏寨主最喜欢吃各种糕点。不过只有这些了，我虽然都会做，但不敢上岸，没有材料，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九曲迷踪寨姓魏的寨主只有一个，那便是第十九寨寨主“恶鬼”魏奎，在忠义帮已被邓承峰杀了。

二人游了一下午，肚子早就饿了，王连依正要伸手去拿。沈幽絮道：“沈姑娘，我们一起吃。”沈小小道：“你们是客人，我怎么可以一起吃呢？”

沈幽絮拉着她的手坐下道：“你是主人，我们是客人，你不吃，客人怎么敢吃。”沈小小一想也对，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不过就这么一点儿，估计这位大哥都不够。”

沈幽絮道：“不要紧的，我们也带了干粮，当然没法和姑娘这么精致的晚餐相比。”沈小小道：“精致也没什么用，最后还是要被人吃掉。”沈幽絮道：“那就大胆的全部吃掉。”

二人哈哈一笑，王连依也莞尔。

三人用过晚餐，沈小小正在收拾，沈幽絮在旁边帮衬着，忽的后堂转出一个美貌少女，只见他身着一身白衫，玲珑曼妙的身子摇曳着江南少女的风韵，冷冷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来到旭日山庄？”

沈小小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躲到沈幽絮身后。

王连依却一脸错愕，自然不是被少女训斥，而是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外号。

沈幽絮道：“这位是‘御气六神’王连依王大侠，在下沈幽絮，只因划水忘了时间，找不到归路，这才误打误撞上了琴舍。”

白衣少女面容冷峻，道：“旭日山庄不欢迎外人，快点滚吧。”沈小小道：“你怎么证明这是你的地方。我都来这儿好几天了，一个人都没有。”

白衣少女道：“旭日山庄庄主精通琴棋书画，江湖上何人不知，你孤陋寡闻，何必在此丢人现眼！”

王连依知此事不假，微微一笑，起身道：“咱们走吧。”沈幽絮知他不想多管闲事，便道：“沈姑娘，反正已经吃饱喝足了，不如直接去叠翠山庄。”

沈小小面露不舍，虽只短短几日，已与此处有了感情，但主人已经回来，没有别的办法，只好道：“好吧。”

少女问道：“你们去叠翠山庄做什么？难道不知道叠翠山庄从来不招待外人吗？”

王连依那日看琴昭气质雍容，心生倾慕，如今看她颐指气使，不禁大失所望，拉着沈幽絮便向外走。沈幽絮回头拉着沈小小也准备离开。

白衣少女健步冲到身前喝道：“你们去叠翠山庄做什么？”王连依不悦，但想着终究是自己入了他人的庄子，主人不悦也可以理解，道：“请让开！”

白衣少女道：“你先告诉我去叠翠山庄做什么？不然的话……”沈幽絮大喝道：“滚开！”这一声如炸雷一般，少女被震得晕晕乎乎的，差点摔倒。

沈小小也被她喝得吓了一跳，摇摇晃晃间放下一锭银子道：“这是赔偿你们的。”这银子足有五十两，足够把这几日的花销全部抵掉。

白衣少女略微定神，却见王连依等三人已经走出，跳过了五音渡，跳上小船。

沈小小划桨，已经推船离开。

白衣少女也冲出来，在岸边一点飞身向三人冲来。王连依看她武功不弱，怕沈幽絮出手杀了她，当即右手发出一指，直点向白衣少女眉心。

白衣少女吃了一惊，急忙向下猛坠，掉入湖中，终究慢了一步，被打散了头发。

白衣少女虽然熟悉水性，但这么一耽搁，再也无法追上三人。

沈小小吓坏了，划桨时还战栗不止，船歪歪扭扭的前行。

王连依道：“我们无意占了别人的屋子，他们生气也是理所应当。”这话是宽慰沈幽絮。

沈幽絮却噗嗤一笑道：“王大哥，你是不是被我吓到了？”王连依自觉吓倒是没有吓到，但惊却是被惊着了。

沈幽絮道：“我们鸠占鹊巢，主人来赶，无可厚非。若只是如此，我也不会生气，只是她听到叠翠山庄，竟出手阻拦，未免过于霸道。我等想去哪里还要向她个小小……汇报不成？”她本想说“小小丫鬟”，想起沈小小也是丫鬟，只说了“小小”后面的“丫鬟”就不说了。

王连依道：“你如何知道他是个丫鬟？”白衣少女衣着华丽，说是大户人家的夫人也不为过。

沈幽絮道：“王大哥你是正人君子，自然不会在姑娘身上打量。她衣着华丽，气质出众，确像个大夫人，但她双手粗糙，十指全是老茧，显然是整日抚琴所致。听说琴日升有琴棋书画四个侍婢，再联想到那里唤做琴舍。她必然是抚琴的侍婢，当然也是琴舍的主人。”

王连依听着汗颜，他确实未仔细观察白衣女子，倒不是沈幽絮说的“正人君子”，而是根本没想过要这般仔细勘察。

小船划出芦苇荡，从湖面上望过去，夕阳之下，晚霞漫天，金色的阳光洒在两侧郁郁葱葱的芦苇、荷叶之上，青翠的枝条，碧绿的蒲叶，如同镀了一层圣洁的金边，尚未完全晒干的水珠透出晶莹的光泽。枝条随风飞舞，如金龙绕木，如金凤栖梧。王连依暗暗喝彩：“这等优雅景色，生平从所未见。”

小船接着转过一排芦苇，远远看见水边一丛花树映水而红，与天相接，如云霞落地，如百花连天。忽的听到一阵雁鸣之声，正看到一行大雁正有南向北而去，忍不住赞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王子安诚不我欺！”

沈幽絮道：“这么说来，那姑娘倒是好意。若没有她，我们如何看到如此美妙之境。”

王连依心中畅快，忍不住哈哈大笑，沈幽絮也跟着她朗声大笑，惊起周围水草中的野鸭、鹈鹕、苍鹭，纷纷展翅高飞。

沈幽絮道：“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易安居士这词也合此意。”

沈小小本来噤若寒蝉，这时为二人所感，唱道：“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沈幽絮道：“小小，我觉得你不应当去叠翠山庄，反应当去旭日山庄。琴日升酷爱琴棋书画，其他还则罢了，这抚琴无人以歌和之，不免失色。”

沈小小想起白衣女子，只觉不寒而栗，摇摇头道：“不去！不去！不去！”沈幽絮道：“只是与你说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