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紫禁悲影（2）

待二人离开，顾隐渊道：“汪大哥，夫人现在何处？”汪一江莫名其妙道：“回禀顾将军，夫人在城东草帽胡同。”顾隐渊道：“汪大哥，现在就你我二人，佐佐木也是江湖上之人，咱们便以江湖上的名号称呼即可。”汪一江道：“不敢！顾将军过去对小将有恩，小将铭感于心。今日又是小将的上级，小将岂敢僭越，和顾将军称兄道弟。”

顾隐渊道：“汪大哥不必拘礼，我只是个头衔都没有的将军，你才是皇上正经封的将军。”

汪一江还是到：“顾将军有何事吩咐尽管讲就是了。”

顾隐渊道：“我等此次进京，要不皇上守下来了，闯贼需重新整兵，少则三月多则半年。要不闯贼一举攻破京城，我等进皇城勤王，到时城中大乱，我不得不担心嫂子的安全。我看过三位将军的情况，马将军家眷在西北，李将军家眷在山东，只有汪大哥你的家眷在京城，我想趁着这几天，把夫人和孩子先送出京城。”

汪一江这时才恍然大悟道：“顾大侠留下佐佐木女侠，就是为了护送佳妹和潜龙？”他称呼自己的孩子为潜龙，看来是生了个男孩儿。

顾隐渊道：“当着汪大哥的面，我也不多隐瞒，除此之外，最要紧的是我之所以进京，就是琴昭以伉俪之命相要挟。说实话，我行走江湖也不久，但真正佩服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的大哥邓承峰，另一个就是汪大哥。”

汪一江道：“我武功平平，怎么敢和邓帮主相提并论。”顾隐渊摇摇头道：“大哥固然有侠者仁心，但身为忠义帮的帮主，许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要说真正配得上大侠称号的，只有汪大哥。”

汪一江道：“顾大侠太客气了。大侠要急人所难，就我这点微末道行，自保尚且不能，如何能称得上大侠。”顾隐渊道：“非也！以人为本，能屈能伸方为大侠。技不如人乃是无奈之举，毕竟不是人人都能练成绝世武功。就算有了绝世武功，还是许多事情做不成。汪大哥不畏强权，保护江中河豚，用佛家的话，这可是大功德。为了避免属下被‘雨雾二怪’残害，主动解散了长江帮，散尽家财，带着妻儿净身离开。这才是为天下人所不为之事。”

汪一江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道：“顾楼主过奖了。”

顾隐渊道：“这几天闯贼就要围城，眼下是万分危机，今夜你我三人连夜将嫂子和孩子带到城门口，待城门一开，佐佐木就和嫂子、孩子离开京城。”

汪一江面露难色道：“顾大侠，府上到处都是锦衣卫的眼线，别说把佳妹孩子接出来，就算是我回去，锦衣卫都会立刻回报给皇上。”

顾隐渊道：“此事我早已考虑。现在你和佐佐木去寻个靠近城门的落脚之处，客栈也好，牛棚也好，总而言之可以遮风避雨即可。然后佐佐木就在那里等候。今夜四更，我化作劫掠之人，入伏将夫人和孩子劫走，汪大哥从中接应，把妻子孩子带走，如果有锦衣卫追来，就交给我处理。”

汪一江略加踟蹰，终于还是点头道：“多谢顾大侠了。”

顾隐渊道：“为了晚上行动方便，劳烦汪大哥将嫂子所住的详细位子告知，同时将屋内的布局告知。到时候好悄无声息的进去。”

汪一江取了纸笔，将附近的地形都画的清清楚楚，又详细解释一番，又将屋内的陈设也画了出来，细细地告知顾隐渊。

顾隐渊仔细看后，用心记忆，然后用火烧了痕迹。

佐佐木柚子迟疑许久，终于道：“那个……还是要提前告知夫人一声，毕竟凌晨时分，万一夫人衣衫不整，也是……比较尴尬。”

顾隐渊道：“此事有理。劳烦汪大哥写一份手札，我趁夜投进去，让夫人一切准备好。待得凌晨，夫人一切准备妥当，也好行动。”汪一江道：“是！”略加思索，写了一行小字：“整装、待援、离京、连依。”

顾隐渊看简单八个字，已经写明了目的和要求，赞道：“好！”小心收好，道：“时间不早了，汪大哥和佐佐木现在就出发吧。”

顾隐渊休息到夜，如今战事紧急，城门关的很早，夜市也全部被取消，外面早就无人。顾隐渊换了夜行衣，从客栈翻出，一路狂奔向东，天上无月，看着如同死城的京城，想起这时还繁华无比的金陵城，也是感慨万分。

不多时到了汪一江的接应处，和汪一江确认了接头地址，又确认了房屋的大概位置和屋内的陈设布局，这才出发。

顾隐渊凭着记忆，寻找着汪府的门庭，忽然听到一阵孩子的啼哭声，正是汪府的方向，悄然摸了过去，看院中陈设，和汪一江描述不差，不禁暗喜：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只是一个寻常的四合院，并没像许多京城官员那般的宏大雄壮，正房的一个屋子已经亮起了火烛，借着烛火，一个手里抱着孩子的人影营寨在窗户上，看着像是易佳，似乎胖了一些。

顾隐渊看准方向，将纸条捏成一个小球，拇指和中指紧扣，弹了进去。

易佳惊呼：“什么人？”下意识的抱紧孩子，靠在墙边，顾隐渊用传音入密的功夫低声道：“按纸条说的做。”易佳吃了一惊，正要脱口而出“顾大侠”，想他如此偷偷而来，急忙捂住嘴巴，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

过了许久，易佳心绪逐渐宁定，一面轻声哄着孩子睡觉，一面顺着窗户上的小洞，低头寻找纸条。

不一会儿，小孩子就睡着了，易佳颤抖着打开字条，一眼就看出是自己丈夫的字，不禁心潮潮澎，热泪盈眶。将字条守在胸口许久，正要起身收拾东西，略加思索，先将火烛吹灭了。

顾隐渊功力高深，能听到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正是易佳黑暗中偷偷地收拾东西，不禁长舒了一口气，轻轻伏在南面的屋顶上，静待时间。

忽然远处灯光忽然一闪，顾隐渊眼前忽然一亮，吃了一惊，暗想：“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宵禁之下还如此大摇大摆地出来。”起身向灯光出看去，这一看吃惊不小，几十个宫中护卫开道，将周围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正好奇之间，一行人已经走到左近，听到一个人压着尖嗓子道：“皇上驾到！汪夫人速速接驾。”正是王承恩。

易佳吃了一惊，急忙点灯，正要跑出来接驾，微微一滞，故意撞落了旁边的小碗，小碗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孩子刚刚入睡，尚未睡熟，“哇”的一声，又大哭起来。易佳顾不得把孩子抱起，匆匆跑了出来，一面跑一面套外套。匆匆打开门，跪倒在地道：“小女子接驾来迟，请皇上恕罪。”身后的七八个仆人杂役也匆匆起来，跑上去接驾。

崇祯皇帝已经下了轿，看她衣衫不整，不修边幅，又听到孩子哭声，道：“你且去照顾孩子。”顿了一下道：“一个人照顾孩子也不容易，汪将军没有请个奶娘吗？”易佳道：“将军常常感慨，家中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如今朝廷连年征战，国库想来也不充盈，能省一点就省一点。”

崇祯道：“朝中若都是汪将军这样的，何愁反贼不灭，鞑子不平。”

顾隐渊看是皇帝，趁着二人在门口说话，所有人都低着头，悄无声息的从屋顶跃入屋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到正房大厅之中，钻入隔壁的偏厅卧房，顾不得地上狼藉，躲在门口处，紧贴着墙壁。

孩子的哭声更大了，崇祯道：“夫人先去照看孩子，这边朕自己处理就好。”易佳道：“是！皇上。”匆匆起身，回去照顾孩子。

崇祯径入院中，直往正房客厅。客厅内的烛火已经点燃，护卫首领安排属下禁卫军将屋内屋外都布满了人，甚至连屋顶上都站满了守卫。若非顾隐渊来的早，想进来也不可能。不过现在他前后左右甚至上下都是敌人。

易佳进来，看到顾隐渊的身影，吃了一惊，顾隐渊急忙伸手封住她的穴道，用手示意不要张扬，先把皇帝应付过去。

易佳看是顾隐渊，已经放下大半个心，默默地点点头。顾隐渊为她解开穴道。被转身子，不看易佳。

易佳抱起孩子，先柔声哄睡，孩子本来已经困极，感受到母亲的气息，很快就睡着了。易佳匆匆收拾妆容，过了好一会儿，才将烛火吹灭，走出房间。

崇祯一直默默地等着她，看她出来了才道：“朕深夜打扰夫人，实在不妥。”易佳忙拜倒道：“皇上亲自莅临小院，小女子诚惶诚恐。”

崇祯长叹一口气道：“夫人平身。满朝文武皆不懂朕心，太祖皇帝又立下了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朕这些天憋得难受，只想找些人说说话。”易佳道：“能得皇上……”她本来想说垂青，又觉这其中有别的意思，想说青睐，又觉有些不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崇祯并没有在意，而是道：“听说夫人也是出身绿林。”易佳道：“小女子父母死的早，很小就到了舅舅家，是舅舅把我养大的。”崇祯道：“这位舅舅也是不平凡之人。”易佳道：“是！舅舅和舅妈都对我很好。”

崇祯道：“他们后来怎么样了？”易佳叹口气道：“后来小女子不同意和表哥的婚事，便逃了出来。说来惭愧，至今没有机会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

崇祯道：“养育之恩当报。”易佳道：“皇上说的是！”崇祯道：“现在汪将军已经是朝廷的将军，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可以把他们接过来住，为他们养老送终。”

易佳道：“皇上所言极是。不过他们在江湖上惯了，到了京城，恐住的不习惯。”崇祯道：“是不自由吧。”易佳脸色大变，一时间不知所措。

崇祯继续道：“朕有时候也羡慕江湖众人，快意恩仇，行侠仗义，随心所欲。”说着又叹口气道：“但朕不行，祖宗把这么大的国家交给了朕，朕就要守住江山社稷，国泰民安。”

易佳道：“皇上心系天下。这些天下大势，小女子出身草莽，着实不懂。”

崇祯不理会，继续道：“朕一直以为，朝廷的心腹大患在于满清，这些年来，朕花了大量的精力经营东北。如今皇太极死了，换了一个小孩子叫福临的登上皇位。朕以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腾出手来处理内乱，没想到李自成竟然短短时间内打到了京城。群臣误我。”

易佳低着头，不敢说话。

崇祯皇帝道：“朕今夜批阅奏折，却听到了闯贼进军宣府的消息，只得急调辽东总兵吴三桂、蓟辽总督王永吉、昌平总兵唐通、山东总兵刘泽清入卫京城。这种事情从朕登基起就不停地发生，朕明明已经定好的计划，朝中却无可用之人，每次都是虚于应付，最后朕不得已急急忙忙找方法处理。朕已经换了十九个首辅，五十多个大学士，天下却越来越乱，江山也越来越危机。朕到底做错了什么？”

易佳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继续低着头不说话。

崇祯停了许久，也没有讲话。易佳怯生生问道：“皇上勤劳国事，是不是累了，小女子去熬些解乏的粥。”

王承恩忙道：“夫人，皇上吃的东西岂是随便准备的。”易佳吓了一跳，忙道：“小女子不知宫中规矩，请皇上恕罪。”

崇祯道：“去做吧，朕说了这么一番话，心里舒畅了许多，也确实有些累了。”王承恩忙道：“皇上，这宫外之物，不可随便碰触，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小人可担待不起。”崇祯道：“朕的事情岂用你一个奴才担待。”

易佳告罪离开，去了南房，让几个下人点燃了已经熄灭的炉灶，自己去找些材料。